“阿姐,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玩意儿告的状,让父皇知道了我逃课!父皇罚我抄书,要不是有急报传来,我肯定得抄到明儿去!”
人未到声先到。
“阿姐,你看我的手,都抄、”
穆锦泽打帘进来,瞧见裴臻,身形顿住,视线拂过那个朱漆描金缠枝莲纹手炉,话锋一转,“阿姐,你怎么把自己东西给一个奴才用?多脏啊。”
说着,穆锦泽一下拿走手炉,盯住裴臻幽幽开口,“你如今乃贱奴一个,怎配?”
“是奴才逾越。”裴臻低眉顺目,袖管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握紧。
“退下吧。”锦杪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退下作甚?”穆锦泽将手炉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重响,他微微眯眼凑过去,“莫不是阿姐觉得我会欺负他?”
“想哪儿去了?阿姐只是不想他碍你的眼。”锦杪捏了捏眼前这张小胖脸,“用晚膳没?阿姐正准备用晚膳,可要和阿姐一起?刚才你说你的手怎么了?”
听听!
阿姐分明就是在护着裴臻!
穆锦泽哼了一声,别过脸,“我花重金将人从南风馆买下送过来,除了给阿姐一个惊喜,就是让他伺候好阿姐。阿姐倒好,不让奴才伺候,反倒去伺候奴才。这要传出去,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人正要伺候我用膳,你就来了,那手炉是阿姐不要赏他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就退下吧,别碍着我和阿姐了。”
穆锦泽摆摆手,等裴臻退下,他不高兴地噘起嘴咕哝:“阿姐,我年纪小,但不代表我傻,你这找补也太明显了。”
锦杪讪讪一笑,亲手盛了碗汤递过去,“这赤枣乌鸡汤不错,你尝尝。”
她算是明白了,小十五对裴臻的讨厌比她多得多。
穆锦泽喝了一口,赞了句好喝后接着说:“我知道阿姐心善,可是心善也得有个度,裴臻之前那么戏弄你,必须好好教训他。别跟我说什么裴家被诛了十族,已经够惨了。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小胖脸严肃起来怪可爱的,锦杪没忍住又伸手捏了捏。
“阿姐没说不教训裴臻,阿姐有的是自己的法子收拾他。”
“给他手炉暖手?”
穆锦泽撇撇嘴,在他看来,不管背后是什么原因,这个行为都是心疼裴臻的表现。
难不成……
“阿姐你该不会还喜欢裴臻吧?”穆锦泽让自己的想法惊得瞪圆了眼睛。
“谁会让喜欢的人扫一晚上雪?”锦杪差点让嘴里的杏仁豆腐给呛了,她喝了口汤顺顺气儿,才言语。
“也是。”穆锦泽略微想了想,点点头,“我就怕阿姐再让裴臻给骗了,阿姐你心里有数就成。”
言罢,穆锦委屈巴巴地摊开右手,“不提他了,阿姐你看我的手,都让笔给磨破了,千万别让我逮到是谁告的状,不然我一定要他好看!”
“我的小十五也太可怜了,桃月,去拿药过来。”锦杪心疼地对着那处吹吹,“不想再受罪,以后就别逃课了,再说你怎么就确定是别人告的状?说不定是父皇偶然向老师问起你的功课,才知道你逃课。”
“才不会!”穆锦泽斩钉截铁,“阿姐你又不是不清楚,父皇连朝政大事都不怎么在乎,又怎会关心我的功课?”
“今天不就检查你的功课了吗?”
桃月拿来药膏,锦杪用指腹沾了些,轻轻涂抹在磨破的那处。
“随口问了几句,我觉着谈不上检查,如果是阿姐,那肯定就不一样了。”
穆锦泽忽然想到什么,陷入沉思。
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父皇看的是阿姐呢?
那会儿阿姐和母妃挨在一起,父皇看的只会是母妃。
锦杪涂抹完药膏抬头,瞧见穆锦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想什么?”
“阿姐……”穆锦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早晨他看见的告诉阿姐。
思来想去,还是算了,这事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误会了。
没有父亲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女儿。
于是穆锦泽咽下本来想说的话,唇角扬起,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阿姐,你真好。”
锦杪忍俊不禁,好端端的突然夸她作甚,难不成那书是蜜做的,抄完之后,整个人都甜了?
“赶紧吃饭吧。”
用过晚膳,锦杪和穆锦泽坐在一起说到母妃生病的事。
他们调查过琼阳宫里里外外,并没有找到是别人下手的蛛丝马迹。
眼下他们能做的,就是祈祷可以治好母妃的人赶紧出现。
穆锦泽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道:“阿姐,别忘了裴臻把你害成什么样子。”
锦杪站在廊檐下,目送穆锦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久久没有动作。
想当初,自己听见裴臻那话后,气急攻心,过后一段日子,整个人陷入了不清醒的状态,多亏有郑太医照料,她这副孱弱的身子才能挺过来。
因着身子弱,是以锦杪格外惜命。
经过和裴臻的事后,她算是看清了,世间情感诸多,唯情字最伤人,自己既然惜命,就得离男欢女爱远点。
对裴臻,她是恨的。
而他如今的处境,让她很难去发泄自己的那份恨。
裴家被诛十族,圣上留他一命,却又折辱于他,真的已经够惨了。
寒风呼啸而过,锦杪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回到寝殿。
瞧见那个手炉,她吩咐人给裴臻送去。
桃月心疼道:“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一个手炉啊。”
“琼阳公主连一个手炉都舍不得,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其实锦杪也挺心疼,毕竟找到个中意又趁手的物件不容易。
本来今晚是要让裴臻伺候用膳的,让小十五一打岔,伺候不成,她还折了个手炉。
可当锦杪瞧见裴臻那双修长匀称的手,又觉着赏他手炉是应该的,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双手,可不能给冻坏了。
-
年前,徽州官员进贡了一批龙游梅到宫里。
龙游梅既可赏花又可赏枝,乃盆景中的上品。
如今花儿开得正好,皇后特在御花园设了赏梅宴,与大家共赏。
进宫这日,锦杪在宫门口遇见几位皇姐皇妹,平日里也就寒暄几句的交情,今天她们倒是与她话多了起来。
只听其中年纪最小的十九公主说:“六皇姐,你怎将一个得罪过自己的人留在身边?你身子弱,当心被气到香消玉殒。”
“十九,慎言!”斥责十九公主的是十三公主,二人一母同胞。
十三公主言罢,回过头向锦杪道歉,“十九她口无遮拦惯了,我代她向六皇姐赔不是。”
“无妨,十九也是好心提醒。”锦杪款语温言,听起来毫不介意。
诸如此类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太多。
以前仗着有父皇疼爱,她会毫不留情地还回去,觉着有父皇疼她,她这么做不会有一点问题。
渐渐地,她发现每一次的回击,都会换来对母妃的伤害。
母妃性子怯弱,总是由着她们欺负,她不是没与父皇说过,可父皇处理了一人,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别人冒出来。
母妃虽然宠冠后宫,但却四面楚歌,当她意识到母妃处境艰难,便将那些难听的话当作疯狗乱叫。
她是人,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去与疯狗计较?
小太监们拉着玉辇到了,锦杪不再与她们多言,登上了玉辇。
玉辇是天子所乘之车,这是圣上对琼阳公主的恩赐,准她不用步行入宫。
看着离开的玉辇,十九公主咕哝:“裴臻要是真能把她气死就好了。”
惊得旁边的十三公主赶紧伸手捂住十九公主的嘴,“慎言!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我又没大声嚷嚷,姐你怕什么?”十九公主拿开手,不高兴地看了十三公主一眼。
十三公主想再说什么,这时十公主掩唇一笑,开了口:“听说徐贵妃现在成了活死人,怕是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敲响丧钟了。”
“死的又不是她,这有什么高兴的?”十九公主轻嗤一声。
九公主笑笑,“皇妹刚才自己也说了,怎的还不明白这高兴从何而来?”
一旁的十公主善解人意地做了解释,“琼阳那身子金贵得很,稍微有点情绪牵扯,都能让她难受好久,徐贵妃要是没了,人还不得难受死?”
噗嗤——
十九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想想都很开心。”
另外几位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天,她们很期待呢。
唯有十三公主蹙着眉心,担心她们这些话传到圣上那儿去。
世人都道天家亲情凉薄,亲耳听见,才知其中凉薄到底有多剜骨刺心。
裴臻走在玉辇旁,缓缓抬眸瞥过车里的人。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锦杪从书里抬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不过片刻,人又垂下了眼帘。
是她的错觉吗?
她好像从裴臻眼里看见了怜悯。
突然怜悯她作甚?
莫不是因为她们那些话?
昔日天之骄子成了她的奴,不恨她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怜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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