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鸾回到家就惦记着和北胜王府搭线的事儿,云竹过来说屠郎中一回家就找她,屠鸾只好快速写了封信,嘱咐云竹托一个能够信任的人送到北胜王府去。云竹走后,屠鸾换了一身衣裳,就往屠郎中的书房去了。
书房内,除了屠郎中,只剩一个研墨的小厮,屠鸾走过去敛襟请安,然后接过小厮手上的墨锭,边研边道,“父亲是在临摹踏月图?”
那副《洛神踏月图》就挂在西墙上,原本是挂在屋门正对着的位置,但窗边采光好,屠郎中要在这里作画,一偏头要能看着,只能移到西墙来。
屠郎中头也不抬,额头拧起两路深纹,“这墨的色泽不正,画出来的画也灰扑扑的。”
屠鸾应道,“论色泽,属文鼎斋的最好,明日女儿就去替父亲买来。”
屠郎中突然顿住笔,抬起头来,“江浙一带发生□□,只怕有乱民混进京州,你还是少出门。”
“江浙一带吗?怎么瑛真没跟我提过?”屠鸾状似无意得说道。
屠郎中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想不起是谁,“是哪家的小姐?”
“陇县茶商段家的大姑娘,父亲忘记了?”
屠郎中偏头看向女儿,“她怎么上京州来了?”
屠鸾便把上午遇见段瑛真的事当作闲话家常讲给屠郎中听,略去了刑场上的相遇,只说是在酒楼遇见的。
“千山万水跑京州来告御状?这是要状告哪位同僚?”好好一副洛神踏月,毁在了墨质上,屠郎中暗自叹息,对屠鸾口中的事显得兴致缺缺。
屠鸾停下研墨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屠郎中,“父亲,这人你也认得的,陇县如今的知县。”
屠郎中稍显错愕,额上纹路更深,“秦汉文?”
屠鸾用下巴点点墙上的洛神图,“没错,就是送您画的秦知县。”
屠郎中双目绽出亮光,立刻搁下笔,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屠鸾一五一十得说来,“两年前,为了减轻赋税,朝廷出台了新政,把茶税从原来的五成降为了三成。”
“这个为父知道。”户部司钱粮、税赋,当日的文书还是户部签发发往各州县的。
“可这秦知县真是个胆大的,欺瞒百姓商户,照样按五成收税,却只按三成上缴中央税库,父亲说,剩下的两成哪里去了?”
“罔顾法纪!胆大包天!他不要命了吗?”屠侍郎连声惊呼。
屠鸾趁势加重语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茶商们知道了,又岂肯善了?瑛真还未找到门道将状子递到御前去,待茶商们的怨声抵达天听,陛下必定龙颜震怒。按说追责也追不到您的头上,但好巧不巧,这人是您向吏部尚书举荐的,您又刚收了他送的洛神图。”
屠郎中慌了神,脱口而出,“这可怎么办才好?”
屠鸾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事儿的确难办!”
屠郎中慌得满房间踱起步来,想不出好办法,惊怒之下,最容易冲动行事,“我这就写一封书信,让那浑货赶紧把贪的钱都还给茶商们。”
屠鸾一把拉他坐到方椅上,“父亲!此法不通,只怕您的信还未抵达陇县,茶商的诉状就已呈到陛下跟前儿了。”
“那我迅速派人把诉状拦截下来。”
“这也不妥!”
屠郎中暴躁得摊开两手,狠狠抖了两下。“这不通那不妥,我还能怎么办?”
屠鸾给屠郎中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手里,叫他没法再乱抖手。“父亲稍安勿躁。茶商们要的是按新政交税,您派人截诉状无非是要捂他们的嘴,您别忘了,京州城里您不只有战友,还有政敌,被有心人知道了,必定会在圣前参你一本,那才是真正的无路可退。”
屠郎中舔舔干涩的嘴唇,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眼下怎么办才好?”
屠鸾装成想事情的样子,眼珠子咕噜一转,拍手嚷道。“有了!”
屠郎中急切追问,“什么法子?”
“在陇县时,女儿和瑛真交往不多,但彼此倾慕,算半个知己。她就住在悦来客栈,我待会儿就去找她,跟她保证,她立刻从京州动身回陇县,有好消息等着她。这一头,我稳住她等同于稳住了全部告状的茶商,另一头,您去找尚书大人,无须表现得太过刻意,就说税制改革的新政已施行两年了,不知地方上收效如何,别的不怕,就怕陛下突然问起来,咱们户部答不上来,也是时候派审查司下到地方去了。尚书大人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您回来就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陇县。信中先说他的画您已经收到了,难为他还没忘记老朋友,接下来说听到风声,朝廷不日将派审查司前往各地考察成效,问陇县是否严格按照政令施行了税制,万不能辜负陛下的圣恩圣意。这样写,风险最小,便是这封信被人曝光出来,也难以从中逮取我们的错处。”
秦汉文并非真的胆大包天,无非是仗着陇县路远马遥,消息难达天听。可欺上瞒下,将公款挪为己用,中饱私囊,哪一件拎出来都是要杀头的罪。等他收到信,不仅会立刻施行政令补救,还必须要考虑审查司下到陇县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告刁状,依他的心眼算计,绝不会容许这种情形发生。两方都不得罪,又不会授人以柄,果然是挑不出错的周到!
屠郎中在心里再次对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刮目相看,除此之外,十六岁的长女,也给他带来了恐惧感,这恐惧似曾相识,他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发妻来。那是个叫人胆寒的女子,聪明到极致,也跋扈到极致,女儿到底是像她,想到这里,屠郎中心中又多了一层厌弃。
趁着日头还没下山,容琰卷了衣袖裤腿在院子里给爱狗洗澡,这并不是一只爱干净的狗子,可惜有个爱干净的主人,三天两头被压着洗澡,把狗子气得龇牙咧嘴,愤怒地抖动它打成缕的雪白长毛,蘸了容琰一身水。
容琰拿过一把软毛刷,在狗背上用力刷了两下,“差不多得了,仗着受宠就傲娇,逼急了我明天就再买条听话的来养。”
毛刷刷下好多狗毛来,又气得狗子撅着鼻孔冲容琰喷气。
北胜王容跃刚从宫中述职归来,就撞见这幅主慈狗孝的画面,自家儿子跟一条狗都比跟老爹亲,堂堂北胜王还没一条狗受儿子待见。辛酸化为嫉妒,容跃看那条狗越发不爽,又不敢在儿子面前闹脾气,只能以讨好的口吻说道,“庭辉在虎踞岭发现一窝狼崽子,带了一条回京,我明天就管他要过来,给你当宠物养。”
容琰拧干狗毛上的水,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养什么狼崽子?百灵胆子小,吓出毛病你赔不起。”
老王爷不服气,干瞪眼道,“我北胜王府,怎么能养一条胆小的狗!”
容琰终于肯回头,懒洋洋抬起眼皮,讥笑道,“陛下亲赐的狗,你说能不能养?”
容跃乖乖吃瘪,摸摸鼻子,“为父想回家陪你吃晚饭,陛下留饭我都没干,你对爹说话,就客气一些吧!”
一直没说话的管家,赶忙插话,“世子早吩咐老奴准备了,都是王爷爱吃的菜。”
容琰唤来下人,把百灵抱到向阳处晒太阳,不许它乱跑。这时,韩东匆匆行来,见着北胜王,错愕一瞬,抱拳行礼,“王爷回来了!”
北胜王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转身往寝房去换衣裳,管家跟着去了。韩东从怀中取了一封信出来,交给容琰,“世子,府外一小厮托门房带给您的信。”
下人递来一方巾帕,容琰接过来擦干手掌手背,才接过信来。
“事关北胜王府危亡,明日午时,请世子前往南郊朱记茶铺一叙。”
容琰收好信重新塞回信封里,冷静问道,“送信的人呢?”
韩东回道,“把信交给门房就离开了,需要属下追他回来吗?”
容琰把信封别到韩东襟口,“不必,明日我去会上一会。”
容琰与父亲聚少离多,显有机会凑一张桌子上吃饭。
容跃握着一根棒子骨,吸溜着骨髓,瞥见容琰看他,傻呵呵冲容琰笑,“在军中习惯了,将士们没见过好东西,捞到一条棒子骨,非得把骨髓也撬来吃了才肯扔。”
容跃的胡子太久没拾掇,埋头狂吃时落到汤碗里也不知道,看着油汪汪的一团,还在往底下滴汤水。
不等李管家拿出锦帕,容琰已经递了一张过去。“以后陛下留饭,别再拒绝,就算陛下不多心,也防不住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
容跃在军中待了太久,来来回回接触的都是一些大老粗,一时没抓住其中关窍所在,等脑子转过弯来,一下子明白过来容琰的暗示。顿觉一桌子的菜都不香了,拿锦帕擦了手,又在容琰的眼神示意下擦了嘴和胡子,“爹常年不在京州,留你一个人应对朝堂里那群豺狼虎豹,辛苦我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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