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月是一年里最好的月份。

    春夏交替的季节,天气既不冷又不热,栽种满京城的杨柳树都发了新枝,绿意葱茏的长柳枝沿着护城河两岸从城里延伸到城外,垂柳如烟云。

    京城四月里嫁娶的人家比其他的月份都多。

    崔小郎和裴家小六娘的婚事定在四月中旬,懿和公主出降的前几日。

    姜鸾那天照常去京兆府转了一圈,看看天色,日头开始西斜,东宫马车出了光德坊,停在主路边。

    黄昏时分,远处一阵鼓乐喧天,那是京城裴氏的送嫁队伍过来了。

    裴小六娘是河东裴氏本家出身,裴显在京城里开了兵马元帅府,河东本家把及笄的六娘送来京城,在京中谋个妥帖的婚事。

    裴氏在京城的这一支不敢怠慢,寻了门当户对的清河崔氏,祖上也是河东祖籍,当家的崔知海和裴显在朝中交好。两家一拍即合,互换了庚帖。

    裴显是裴家六娘的小叔叔,送婚队伍里少不了他。

    姜鸾听到长街远处马嘶人笑,锣鼓欢呼,围着婚车队伍拍手讨要喜钱的童子们里外围了许多圈,铜钱一把一把地往外洒,新娘乘坐的花车行驶极为缓慢。

    姜鸾掀开马车的碧纱帘,远远看到身穿大红婚衣的新郎骑在马上,陷入讨钱童子的笑闹歌舞包围,左支右拙,半天动不了一步。

    一道她熟悉的矫健身影护送在队伍前方。

    裴显今天作为女方送亲的娘家人,穿了身墨青色镶银边的窄袖修身锦袍,裁剪得当的好衣料穿在身上,越发衬托得身姿挺拔,肩宽腿长。

    他勒马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事不关己地笑看新郎被围堵的狼狈模样,并没有任何试图拯救的意思。

    悠闲观望了一阵,裴显注意到远处街边停放的形制并不起眼的马车,又注意到跟车的文镜,视线蓦然一凝,从长街另一头纵马行过来。

    “殿下怎么把车停在路边?”他控着缰绳绕马车转了半圈,“东宫的马车越来越简朴了。差点没认出来。”

    姜鸾往围堵得水泄不通的长街远处笑指了一下,“月初新换的马车,就是不想出门遇到这种事。”

    裴氏和崔氏联姻,两边的帖子她都接了,今天索性跟着女方的送亲队伍,去男方家里讨一杯喜酒喝。

    崔知海亲自接了出来。

    他是今天成亲的崔小郎的大伯,今天大喜的日子出面招待贵客理所应当。

    崔知海领着姜鸾在崔氏大宅里转了一圈。

    “外苑设主宴席,宾客众多,喧闹嘈杂。”

    崔知海引着她就要往里走,“专门为殿下单独安排了一处清静雅致的阁楼吃席……”

    姜鸾过来是给裴氏和崔氏两家长脸面的,又不是来吃席的。

    “不吃席,随意走走。”姜鸾对着崔中丞摆摆手,“崔家儿郎成婚,你这位家主不好只陪着本宫。你去前头应酬。这儿有裴中书作陪就好。”

    刚才领着姜鸾闲逛时,裴显隔着几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崔知海早瞧见了。

    他瞧得纳闷,心想,女方送亲的娘家人,不去前头吃席,却跟着皇太女殿下身边不走,护卫安全不至于要他这个中书令亲自做,大把的东宫禁卫跟在后面。

    除非是裴中书有事,宫里不方便说,要在宫外跟皇太女私下里谈、正好今日借着两家婚宴的机会单独说话。

    崔知海心里揣测出了七八分,嘴里当然不会问,留下一个带路的管事,客客气气告辞赶去了前头正院。

    两家议亲的时候,裴显登门作过一次客,主路是认得的。

    他领着姜鸾沿着长廊慢悠悠地往后走,把沿路精巧的几处亭台楼阁指出来给姜鸾看。

    “崔氏的宅子打理得不错。”

    姜鸾头次来崔家,新鲜地四处打量。

    “崔家打理得精细。小湖瘦石,竹林楹联,细微处见功夫,乍看倒像是身在江南园林,步步讲究,处处精致。”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裴显的目光从周围的精细雅景收回,往身侧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说出了傍晚街头碰面时,第一眼就想说,却直到现在才出口的话。

    他语气寻常地赞了句,“殿下今天穿戴得也精致。”

    眼前这位突然开口夸赞起了人,夸赞的还是‘穿戴精致’,简直是太阳又从西边出来了,姜鸾愕然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圈。

    她下午在京兆府,听了两个时辰乌烟瘴气的断案,听得耳朵疼,早忘了今天出宫时穿了什么。

    今晚要赴朝廷重臣家族里的喜宴,她穿戴得当然要比平日考究许多。乌发上插了玉梳金簪步摇,浅紫绫罗对襟广袖上襦,十二幅湘绣百凤长裙,形状各异的鸣凤祥云绣图栩栩如生,肩头披了挡风的银霞色披帛。

    打扮确实能称得上‘精致’。

    但姜鸾如今的心境,就如同下午听到她耳朵疼的那些个乱糟糟的官司似的,再也和‘精致’两个字搭不上边了。

    “自打兼任了幽州牧,开始观政以后,心糙了。”

    对着眼前精致的月亮门里隐约透出的精致石桥,她幽幽地感慨道,

    “桩桩件件,大事小事的,太琐碎了。前几个月每天坐在值房里听谢舍人解读邸报,剖析时事,只觉得清晰明了,想不到每件事具体做起来都这么的琐碎。哎,回想起当初,原来值房里听谢舍人读邸报的那段日子,才叫做安然静好。”

    裴显:“……”

    姜鸾自从三月正式任职观政,整个月下来的感触极深,在裴显面前又心情松懈,一不留神说了句实诚话。

    但她难得出口的一句实诚话,实打实地误伤了人。

    听到‘安然静好’四个字,裴显连唇边挂着的笑意都消失了一瞬。

    他现在不怎么静好了。

    今天崔氏请来赴宴的宾客不少,不吃席只赏景的,居然不止姜鸾一个。

    姜鸾陷在思绪里,裴显默然不语,两人并肩走出长廊,走过前方精巧的一道月亮门,转过迎面的假山奇石,被假山遮挡了大半的精致小石拱桥便整个跃入眼帘。

    莲池边的小石拱桥上站了个人。

    身影修长如青竹,扶着石栏杆,低头看着水面出绽的小荷。镜面般的水面倒映出清雅深思的面容。

    “巧了。才说曹操,曹操就到。”姜鸾停步打量,“崔家发了帖子请他?”

    她扬声招呼,“静泽!”

    谢澜应声回头。

    见到姜鸾时,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郁色消散,露出一丝清浅笑意,“殿下。”

    谢澜下了石桥,几步迎上来,“殿下也来吃喜酒?”

    “不吃酒,接了两家的帖子,过来转转,等前头新娘子撒帐了,看新人喝了合卺酒就走。”

    姜鸾边走边说,上了谢澜刚才待着看的小石桥。

    “远远地就瞧见你了。看见什么好景,盯着发呆呢。我也瞧瞧。”

    谢澜跟随过去,站回他刚才的原处,扶着石栏杆,抬手往水面下指,“殿下看那处。”

    含苞欲放的粉色小荷,圆润的水滴在碧色荷叶上滚动。游鱼在荷叶下方穿梭,后花园里常见的景象。

    谢澜看出姜鸾的疑惑,笑了下,特意又指了指。

    “殿下看那只锦鲤。其他的游鱼都在水中抢食,那只锦鲤却始终在粉芙蕖的倒影里来回穿梭。”

    “臣刚才看着锦鲤想,这条锦鲤莫非心中喜爱那只水面上的荷花?因此才来回穿梭,苦苦搜寻粉荷的倒影。只可惜镜花水月,遍寻不着,徒增茫然。”

    姜鸾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就是一只连抢食都不会的傻锦鲤,压根没看出谢澜所说的那份苦苦搜寻的‘茫然’。

    “也就是一只寻常的锦鲤,倒被你说得仿佛通了人性似的。”

    她好笑地说,“果然是书读得多的人想得也多。难得一个暮春大喜的好日子,别再独自对着流水伤春悲秋了。走走走,跟我去前头热闹地方喝酒去。”

    谢澜不走。

    他看了眼流水岸边岿然等待的如松身影,“殿下有裴中书作陪。容臣继续留在此处,看一会儿小荷锦鲤。”

    姜鸾不勉强他。

    独自下了石桥,沿着流水继续往前赏景。走出几步,身后远远缀着的文镜都跟过来了,驻足等候在流水边的裴显却没有跟上来。

    她疑惑地停了步,回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是催促之意。

    裴显缓步跟随上来,两人沿着水岸,继续并肩前行。

    “谢侍郎没有过来跟随殿下?”

    “叫了他去前头喝酒,他不肯去。”姜鸾知道谢澜的清冷性子,“他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让他独自赏赏荷花,看看锦鲤也好。”

    裴显陪着姜鸾往前走,视线却没有再赏景,而是望向暮色浓重的天边。走出几步,他状似随意地问起,

    “刚才听殿下喊谢侍郎‘静泽’?那是谢侍郎的小字?”

    “是啊。”姜鸾也诧异了,“你竟不知?好歹是跟随了你半年的中书省同僚。”

    裴显配合着姜鸾赏景的步子,两人在杨柳岸缓步前行,

    “虽是同僚,脾性不甚相投。”

    又走出七八步,他淡漠说,“原以为谢侍郎出了东宫,殿下不常见面,只怕要从此疏远了他,没想到和谢侍郎的关系依旧亲厚。殿下念旧,实乃东宫属臣之福。臣看在眼里,深感欣慰。”

    姜鸾听在耳朵里,话说得每个字都对,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澜是东宫属臣,你如今不处处针对他了,说话也中肯了,于你于他都是好事。但是裴中书,”

    她怀疑地说,“你看起来不高兴。他最近政务忙昏了头,兴许一时忘了,没有过来和你见礼。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再挤兑他。”

    裴显唇边的浅淡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换了个话题。

    “谢侍郎今年二十三?年纪不算小了。怎的家里还不安排亲事。今日成亲的崔小郎君年纪也只有十七。”

    姜鸾却没有按照他新起的话头往下论起谢澜的婚事。

    她侧过视线,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上上下下地把站在暮色水边的裴显仔细打量了一遍。

    “裴中书别只说人家。谢澜今年二十三,年纪是不算小了。但裴中书今年可是二十六了。”

    她故意原话重复了一遍,“怎的家里还不安排亲事?”

    裴显从容地往前走,“殿下希望臣的家里安排亲事?”

    “我如何想不打紧。”姜鸾并不被他的反问话术套住,

    “我又不是你裴家人。说说看,裴中书,二十六了不成亲,你如何想的?”

    裴显的脚步停住了。

    两人站在汩汩流水的柳枝岸边,垂下的碧绿长柳枝拂过他的肩头,他的眉眼在浓重的暮色阴影下带出几分不明显的郁色。

    “臣如何想的,殿下猜不出?”

    姜鸾也停了步子。

    小桥流水边,春风柳枝岸,他神色沉静地站在水边,身姿挺拔如山如松,如果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这景致真好看啊。

    姜鸾实话实说,“猜不出。裴中书心里想什么,我从来都猜不出。”

    裴显深深地吸口气,又把胸肺里的那股郁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淡笑,“臣心里想什么并不要紧。臣只知道一件事,圣人心里顾念殿下,前日里特意吩咐下来,殿下可以开始择选驸马人选了,恭喜殿下。京中俊彦此刻大半聚集在前院吃席,殿下不要往前头走走,择优挑选一二?”

    姜鸾偏不去前院走走。

    她停在汩汩的流水边,转过身去看小荷流水,水下锦鲤,石桥上静立的谢澜,处处景致皆可入画。处处的美景都能让她的心情好一点。

    只要不转身看身后那块冷硬又硌牙的石头,她的心情就能一直平稳无波地好下去。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身上棱角锋锐太盛,她一伸手就容易被割到手,但她还是他觉得好看,她就喜欢抱着啃硌牙的石头。

    她转过身,天边晚霞的最后一抹绯色霞光越过锦鲤莲池,映照在她瓷白色的肌肤上。

    眉眼精致的贵女站在水边,她长大了,继承自母亲的昳丽容色长开了,一举一动开始有了风情,不经意的一颦一笑就能带出动人的小钩子。

    “那么多的世家子,门第差不多,品性看不出,相貌都不差,如何择优挑选?”

    姜鸾走近两步,走到了柳枝飘拂的树下,看似不经意地问,“裴中书说说看?”

    裴显不答。

    姜鸾见多了他遇事不应答的姿态,早已习以为常,心里却还是不痛快。

    她不喜他拒绝的沉默姿态。

    人虽然面对面站得近,只往前一步就能碰着对方的肩膀,但他每次摆出不应答的疏离姿态时,一步的距离便被他拉远了,变成了她碰触不着的咫尺天涯。

    乌黑的眸子转了转,姜鸾恶劣地笑了。

    她倏然凑近过去,拉近那一步的距离,凑近裴显的耳边,以气声对他说,

    “裴中书的床上功夫不错。以后挑东宫驸马,要不然就按照裴中书的本事挑吧。胜得过的,才能——”

    话音没落地,裴显原本盯着水波光影的视线已经倏然转过来,锋利尖锐之极,带着毫不隐藏的威慑寒凉。

    “不是个好主意。”他寒声道。

    姜鸾噗嗤乐了。

    “瞧瞧你,好好跟你说话吧,你就不应。说几句不动听的,你倒跳脚了。何必呢。”她轻快地往前几步,脚下轻盈地旋了半圈,转回了身。

    裴显的脸色并不比刚才好看到哪里去。

    姜鸾走出去几步,身后那道锐利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她转回身,他便盯着她。

    姜鸾许久没被他用这种能把皮肉刮下来一层的刀锋眼神盯着了,感觉像是进入了猛兽猎捕范围的猎物。

    她觉得挺新鲜有趣的。

    她笑盈盈地走回几步,走到裴显的身前,手臂靠着手臂,衣袖擦到对方的衣袖。

    今晚赴宴,两边身上穿的都是上好而厚实的织锦料子,轻轻碰触几下,布料摩擦的感觉很明显。

    外人看来,两人在柳树下挨着站立,低声商议着要紧的话。

    姜鸾隔着那层厚实的料子,手指伸过去,探进锦袍袖口,摸到了宽大而温热的手掌,小指勾住了对方的手指,摇了摇。

    “说了句玩笑话,气着裴中书了?”她好笑地说,“瞧你的眼神,要吃了我似的。我也没说什么,裴中书的床上功夫好,夸你呢。”

    裴显的手指被柔软的小指勾着,起先不动,小指勾着他顽皮地摇了摇,他反手握住了,牢牢攥在手掌里。

    “殿下的玩笑话,臣受不起。”手里牢牢攥着不放,面色上倒瞧不出什么异状。

    “下次别在外面夸。再夸下去,臣忍不住要去找崔中丞借个院子了。对殿下的声誉不太好。”

    姜鸾试探着抽了几下,伸过去的手指像是被铁爪攥住似的,再也抽不回来。她放弃了,又晃了晃小指,带动得对方的锦衣袍袖微微晃动了几下。

    “吓唬谁呢。”她不满地说,“我是被人吓大的?你瞧我像是在乎什么名望,什么声誉的人?崔知海就在前头酒席里喝酒,你去找他借院子啊。”

    姜鸾是真不在乎。但裴显在乎。

    别人成亲的大喜日子里,宾客齐聚的场合,败坏东宫皇太女声誉的事,他做不出。

    在外人眼里,皇太女殿下和裴中书并肩一路前行,走到前院处分开,分别主人见面,客气寒暄告辞。

    出了门去,又低声说着话并肩前行。

    一个上了东宫马车,一个骑马护送跟车,不紧不慢往皇宫东南边的嘉福门行去。

    进了嘉福门,直奔东宫正阳门。

    正是掌灯时分。后头寝堂早早地熄了灯。

    ————

    这天姜鸾后半夜都没能好好地睡下。

    她今天随口一句,仿佛拿了根细针轻轻一戳,正好戳在命门要害处,把人刺激大发了。

    如果说之前把人留宿东宫的那几次,裴显对她谨慎仔细,仿佛对待随时会碎裂的珍贵瓷器,举动间留给她七分余地。

    今晚他没收敛。

    被压抑着的掌控全然爆发,他今夜抱着她入了帐,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姜鸾人都懵了。

    她以为她之前的几次吃撑了,没想到那是对方揣度着她能承受的极限给她的。

    她今夜直接被卷进了深海浪涛里。

    后半夜时,男人紧实有力的后背上多了几道抓痕,上臂多了一连串的牙印,凌乱的被褥一塌糊涂。

    垂下的帷帐从里面撩起,裴显披衣起身,把小炉上温着的清水陶罐取下,泼去了茶壶里的冷茶,添进了热水,试了试茶水的温度,托着一碗热茶走回床边。

    “阿鸾,喝点热茶再睡。”他语气和缓地哄着,“会渴。”

    姜鸾闭着眼,柔软衾被覆盖的胸口还在急促地起伏着,她没理睬,气恼地翻了个身,头对着里面床板。

    就这一下轻微的动作,牵动了酸胀的筋肉,她低低地抽着气,艰难地揉了揉腰。

    温热的茶盏放在床头矮几,裴显把被子掀开了些,轻轻地按揉着肩背和腰间的穴位。

    按摩穴位的力道恰到好处,酸痛被舒爽代替了,姜鸾舒服地眯了眼,唇齿间发出细微满足的喟叹声,但还是不肯说话,闭着眼,渐渐地沉入梦乡。

    被子被掀开得大了点,结实的身躯从后面贴过来,裹进同一床被子里,手臂往前一搭,搂住了柔软的腰肢。

    姜鸾对着床里的脸被手掌托起,转了个方向,炽热的唇带着侵占性的气息贴了过来。

    她已经被亲习惯了,闭着眼,微微张开了唇,任凭舌尖探进来。

    唇齿缠绵了一会儿,离开了。

    再凑近过来时,姜鸾被磨蹭挑逗着又张开了唇。

    这回渡过来的是温热的茶水。

    姜鸾:“……”

    不喝茶时不觉得,喝了口茶水后才察觉,她是真的渴。

    她索性凑过去,咕噜咕噜喝完了大半盏,推开了瓷碗。

    “今晚得意够了?”

    她的腰背处处发酸,动一动都难受,磨着细白的牙说,“裴中书这么能耐,东宫不敢留你了。回去睡你的兵马元帅府书房吧。”

    说完叫来了值夜的夏至,吩咐,“送客。”倒头就睡下。

    裴显:“……”

    夏至是几个女官里说话最不饶人的,奉命站在隔断的紫竹帘外侯了一阵,不见人出来,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开了。

    “裴中书该不会想赖着不走吧。从前谢侍郎还是东宫舍人的时候,偶尔殿下听谢侍郎讲史,讲得晚了点,裴中书就来赶人,话里话外那个难听。如今换了裴中书自己,殿下叫你走就干脆地走啊。怎么,不肯走了——”

    哗啦一声声响,裴显从里面撩起隔断处的湘妃紫竹帘,服饰整齐地从里间出来。

    神色看不出什么,站在里外间木隔断处,回身道了句,“殿下好好休息,臣告退。”当先出去了。

    夏至赶客似的跟在后面一路跟出去。

    烛光昏暗的寝间里,姜鸾抱着柔软的衾被,她今夜被翻来覆去,现在自己翻个身都费劲,浑身发酸到睡不着,半梦半醒地琢磨着。

    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明白如今两人的局面到底是个局面。

    似乎哪里不太对,形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僵局。但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她如今不大清醒,琢磨不透。

    但即使是白天神志清醒的时候,似乎也很难琢磨透。

    就像今天这样,彼此言语试探,你刺我一句,我刺你一句,你听着不高兴,我听着也不高兴。

    彼此不高兴着,不知怎的,最后总会滚到床上,睡一回就高兴了。

    姜鸾按着酸软得起不来身的腰,默默地把‘睡一回就高兴了’这几个字从心里划掉。

    像今夜这种睡法,她迟早死床榻上。

    在黑暗的帷帐里回味了一会儿今晚的疯狂,她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激。有几分话本子里说的‘抵死缠绵’的意思了。

    大半夜地把人赶出东宫,她翻了个身,独占着一张大床,毫无歉疚之心地想,

    “舒服,刺激,但受不了。原来他之前几次都是拿链子拴着自己的,今晚链子放开了简直不是人。以后每隔十天半个月再准他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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