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捷将师傅安置在相国寺的客房中,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萧长捷漫步在寺中无人阻拦,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后山,等她回过神来,便站在一处长满了陈旧的大门口。

    萧长捷正欲推门而入,一个小沙弥不知道从何处窜了出来,拦住了萧长捷的去路。

    那小沙弥十岁上下,长的虎头虎脑,一双眼睛懵懂中透着机灵。让萧长捷想到了从前给她牵马的小豆儿,初来凉州军时也是这般年岁。

    萧长捷心里一软,蹲下来问他:“小师傅为何拦我?这里不能进吗?”

    小沙弥怯怯地看了萧长捷一眼,支吾着说:“可以进,得给钱。”

    萧长捷有些惊讶,但还是柔声细语地问:“小师傅要多少钱?”

    小沙弥一听萧长捷会给钱,开心地说:“十个铜板就可以了。你进去可以看到一座九层高塔,站在上面可以看到长安城街景,风景极好。”

    萧长捷笑着摸了摸小沙弥的头,没拆穿小沙弥的话,给了他一把铜板,就叫他随便玩去。

    小沙弥看萧长捷出手阔绰,反而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萧长捷看他躲躲闪闪地可爱,便也没管他跟在自己身后。

    进了院子,便是两排修竹,一个石壁,萧长捷走近才发现石壁上雕着九色鹿的传说,石雕的做工也像是西域的风格。

    再绕过石壁,便走到了小沙弥刚才所说的高塔脚下。

    萧长捷数了数,确实是九层。每层的檐下都挂着铃铛,风吹过,便叮当作响。

    萧长捷闻着香火味若有若无地传了出来,好奇地问小沙弥:“这里面供奉着谁?”

    小沙弥摸了摸头说:“这是藏经阁,并没有供奉神像。”

    萧长捷没再多问,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她足足用了一刻钟,才走到了最高处。

    站到上面一看,才知道小沙弥说的并非是假话。登高望远,确实能看到长安大半街景。

    正是日暮时分,落霞照在远处的城墙和大街上,远远看去是一片金灿灿。天上的红霞似火,离群的大雁似乎也找到了归宿,汇入了雁群中。

    就像书上说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美不胜收。

    萧长捷微微闭上眼,焦躁的心也随着微风和远远传来的钟声安定了下来。

    小沙弥开心地说:“施主我没说错吧,景色是不是很美。”

    她听见自己说:“是啊,好美。”

    人间总有这样的美景,让人流连忘返。

    怪不得世人常说,可解脱处,唯山水间,与神佛前。

    萧长捷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景色,然后她缓缓地问:“小师傅,你拿钱是去做什么?”

    小沙弥笑的憨憨地说:“我养的一只小狗下崽了,我想找些肉给它吃,但寺里没有,所以只能下山去买,下山买东西要钱,我没有钱······”

    萧长捷听到这番缘故后笑了,竟然只是这样?

    看来复杂的人惯会把人想的复杂,可有些事情只是如此简单。

    萧长捷蹲下来问小沙弥:“我若多给你些钱,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小沙弥并不贪财,反而警惕地问:“施主,你得先说是什么事?”

    萧长捷笑了笑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觉得这里景色很好,只有我一个人看太可惜了。想让我的故人也看到这样的美景。”

    小沙弥放下心来,干脆地说:“施主你只管带你的故人来就好了,我已经收过你的钱了,就不再收你的钱了。”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没办法带他们来。”萧长捷略带哀伤的说:“所以能否在这个塔上摆个灵位,以表哀思?”

    小沙弥有些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寺里从前也摆过灵位和长明灯,但都是师傅师伯们在料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主?而且若要超度的话,我就不行了,我经文都没学全呢!”

    萧长捷被小沙弥坦诚的话逗笑了,她笑着说:“找个地方放个东西罢了,你就当是在这塔里放了一块石头,一朵花儿。牌位这种东西对于不认识的人来说,也就是一块木头而已。”

    小沙弥却还是不放心地问:“施主,确定不用超度吗?只是把牌位放在这里就行了吗?”

    “我那些老友们不喜欢和尚的念经声。”萧长捷淡淡的说:“这里正好,安静。”

    听到萧长捷这样说,小沙弥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施主改日带了牌位来找我就好了。我的法号是惠真。”

    萧长捷却笑了笑说:“不用那么麻烦,他们都不是拘小节的人。惠真师傅可知道这寺里有什么不要了的木头,我现刻一个就好。”

    还能这样吗?

    惠真还是头一次见如此随意的人,他真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但他还是听话,去藏书阁里找了一把坏掉的椅子,递给了萧长捷。

    “这把椅子坏了,已经不能用了。施主你看这块木头能不能用?”惠真忐忑地问。

    萧长捷三下五除二地劈开凳子腿,留下了凳子最宽的那一面。她掂了掂说:“不错,这椅子是柏木做的,正好能用。”

    等萧长捷劈好木板,要往上刻字的时候,却突然不知道写什么了。

    写凉州守备军之灵?

    可凉州军此时污名未洗,如何设灵?

    萧长捷提刀良久,都不知道如何刻。

    最后她只能放下手中的匕首,将木板递给惠真说:“把这个牌位放在九层就好。师傅若得闲,帮我上柱香。若有酒,能倒几杯给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惠真接过木板疑惑的问:“施主不刻字吗?”

    萧长捷淡淡地说:“再等等吧,总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他们的名讳刻上,供世人敬仰。”

    惠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为了报答,萧长捷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结果惠真只取了一锭银子便说够了。萧长捷也没有反对,就随他去了。

    逛了半日萧长捷也累了,想着师傅还在客房,就和惠真一起顺路回去,路上还拐去膳房要了些饭菜。

    等萧长捷再回去的时候,左青棠已经醒来了,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唐伯和林婉儿一脸忧心的看着左青棠苍白的脸。看到萧长捷推门进来,两人宛若看到救星一般。

    “少主子回来了?”唐伯高兴地迎了上来,然后从萧长捷手里接过了食盒。

    左青棠听到了她的声音,却并不理会她,还将头转到了另外一边。

    萧长捷和唐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师傅这是在赌气啊!

    她知道师傅是在生气她没有告知真相,还以身犯险。

    可她也别无选择啊——

    萧长捷将食盒摆在桌上,故意大声说:“今日厨房的菜色不错,这个清炒的小白菜嫩的呀,能滴出水来!”

    萧长捷看师傅毫无反应,于是加大了音量说:“哎哟,这素斋你们怕是吃不惯。我特意叫人下山去城里买了马家烧鸡,再配上我们带来的竹叶青,那真是一绝啊!但既然师傅,你没胃口,那就算了,我和唐伯还有婉儿吃吧,正好买的也不多——”

    话还没说完,左青棠就蹭地一下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敏捷地把烧鸡的腿拧了一只,坐在一边气呼呼地吃了起来。

    萧长捷笑了起来说:“这才对嘛,有什么大不了大的事?吃吃喝喝又一天嘛!”

    左青棠气得白了她一眼,含糊不清地说:“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蠢货?生死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你连自己都命都不爱惜!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养你这么大只会伤我的心!我还不如养只猫!起码还能逗我开心!”

    萧长捷一边招呼唐伯和林婉儿吃饭,一边给左青棠倒酒赔罪。她谄媚地说:“师傅,我错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我之后再也不骗你了,什么都和你说行吗?其实严格说我这次也不算骗你,我只是说了一部分真话而已·····”

    左青棠一个眼刀飞过来,萧长捷悻悻地笑了笑,不敢再辩解,她把酒碗推了过去说:“师傅,别生气了,喝酒!这酒是我特意为您带的!”

    左青棠的气还不顺呢,只是哼了一声,继续吃鸡腿,一副不像打理她的模样。于是萧长捷陪着小心,担惊受怕地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饭,左青棠将嘴一抹,冷冷地说:“跟我出来。”萧长捷就连忙放下筷子,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两人漫步在寺中,左青棠不开口,萧长捷便也不敢开口。

    相国寺香火很好,哪怕天色已经不早了,竟然还有许多香客在烧香拜佛。

    左青棠指着其中一个怀抱着孩子的妇女,问道:“你猜她烧香,求的是什么?”

    萧长捷沉默着,说不出来。

    “我猜她所求不过是怀中孩儿康健。做父母的心情大抵都是一样的,没有孩子之前,希望他(她)可以美丽、聪明、有出息,巴不得世上的一切好事都轮到他孩子的头上。但等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却只希望他健康。”左青棠淡淡地说:“我虽然没有孩子,可自从我收了你做徒弟那一刻起,我便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女儿。”

    “我从未期望你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这些虚名根本不重要,我希望的只是你平安快乐。你可知,那日我得知你没有死的消息,心里有多开心?”

    萧长捷双眼泛起湿意,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但左青棠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但我既然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便不可能再任由你一人孤军奋战了。师傅便重走一回邯郸道又何妨!我来替你扛住那十万冤魂,幺幺,听我一句,莫要因为怨恨而迷失了本心啊!”

    萧长捷那颗自战死之后就愤恨难消的心,也在这一番话中满满安宁了下来。她本来像是一匹失控的野马,师傅亲自做了缰绳。

    也好,至少她不会因为仇恨,而变得更加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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