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死在杨秀马前的女子的身份在当日就被查清了,是教坊司的雅妓薛芙。
那薛芙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可她的父亲因为几年前的私铸铜钱一案被判了斩刑,他们全家男丁被流放,女眷全部进了教坊司。
按说这薛芙进教坊司也有几年了,最初的几年不见寻死,却偏偏在成了当红头牌之后在全城百姓面前自尽,还死在了当朝状元的马前。
实在是令人费解。
再加上此案目睹的人太多,影响非常大,又打断了今科的进士游街,使今年的状元都成了疑犯。这种案子真是百年不得一件,加上前段时间的试卷泄漏一案还没有下文,陛下震怒,责令大理寺速速破案,所以景瑜当日便开始调查。
因为薛芙是死在了杨秀的马前,且在死前高喊杨贼害她。于是杨秀成了本案第一位嫌疑人。
这杨秀出身弘农杨氏,父亲是幽州的州牧,他也算是世家出身的官宦子弟。这杨秀自小拜在白鹿书院,少有才名,科考也是一路顺遂直至状元。
怎么看这般前途无量的人都不该和教坊司的□□有什么关系才对。
可人却偏偏死在了他的马前,让人不怀疑他都不行。
说起来这杨秀真是倒霉,高中状元的一天本该是人生中最荣耀的日子。可出了命案,他这个状元之位还没坐稳,就先进了大理寺。
进士游街那日目睹此事的百姓太多,想堵住百姓的嘴也是不可能的。
这几日长安流言四起,到处都在说新科状元和那位惨死花魁的风流韵事。
萧长捷作为距离杨秀最近的花魁案第一目击者,顺理成章地被传唤到大理寺问话。
萧长捷也在这里见到了大理寺卿景瑜。
景瑜此人,年岁和裴景和相近,但二人完全不同。萧长捷若是从前见过景瑜,便不会在第一次遇见裴景和时将他错认成景瑜了。
裴景和就像是春日暖阳,见之便如沐春风,令人心里妥帖。景瑜就像是冬日寒气,见之便心生冷意,恨不能退避三舍。
萧长捷看着面前面若寒霜的景瑜,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认认真真地向景瑜行礼。
景瑜也回了一礼,他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切入正题。
“林榜眼在案发时,看到了什么?”
萧长捷想了想说:“那日我跟在杨秀的马后,经过朱雀大街时,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喊叫,之后就看见有一名女子从楼上跳了下来,落到了杨秀马前,摔死了。”
“女子喊了什么?”景瑜接着问。
“那女子说,杨贼害我。杨贼害我全家。”萧长捷老老实实地回答,反正一条街的百姓都听到了,她说了也没什么紧要。
“那女子可说了杨秀的名字?”
萧长捷摇了摇头说:“我并未听到。”
“那事发之后,你做了什么?”景瑜话锋一转,又接着问道了萧长捷的行为。
“我将马停住,等侍卫过来处理现场。”萧长捷说。
景瑜闻言看了一眼萧长捷,那一眼别有深意似的,随后他说:“杨秀遇到这种事情,害怕得连马都翻了,你离他那么近,却稳稳地控住了马。那女子死的惨烈,你不怕吗?”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见的多了好嘛!
但萧长捷扮演的林书阳是个书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是萧长捷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戏精上身。
“怕啊,怎么不怕!我当时立刻就被吓懵了!但景大人你不知道,皇宫里的马可真是通人性,它察觉我害怕,竟然自己停下了!你说神奇不神奇?”萧长捷夸张地感叹道。
“是啊,宫中的马都是好马。但据当时的侍卫回报,看到死人之后,其余的士子都吓得面色苍白,唯有林榜眼你镇定自若。这份心性,景某佩服。”
萧长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什么镇定自若,我都说了我那是吓懵了。我这人表达恐惧的方式就是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怎么这也有问题吗?”
随后景瑜又接着问她:“那当日你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比如说杨秀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萧长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她一拍手,惊喜地说:“有!”
景瑜立刻问道:“是什么?”
“那日游街的时候,小娘子异常的多,挤满了两侧的楼,还抛给我好多手帕和香囊,我都好好收着呢。我还是第一次收这么多小女娘的礼物!记忆实在深刻!”萧长捷感叹地说。
“还有那跳在杨秀马前的女子,长的也不错。也不怪乎杨秀像是看呆了一样一直看着那女子,那眼神,像是他们从前认识一般。”萧长捷看似随意地说。
满街的人你眼里只有美女?
等等——
那女子和杨秀从前认识?
景瑜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二人相识?据我所知,你和杨秀并不熟识吧?”
萧长捷耸了耸肩说:“我和杨秀是不熟,但大家都是男人嘛,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难道景大人不懂?”
景瑜噎了一下,十分不给面子的说:“不懂。”
“哎哟,景大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和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景大人不曾娶妻吗?”萧长捷捂着嘴笑话起了景瑜。
景瑜听了萧长捷这轻佻的话,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几根,他咬牙切齿的说:“林榜眼还是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事情了!”
萧长捷眼睛滴溜一转,从上到下将景瑜看了看,目光在重点部位上流连了一番,才意有所指地说:“男人看女人嘛,尤其是看到好看的女人,眼神多多少少会瞟一下,这是不由自主的,是人性。但杨秀看到哪名女子,像是刻意在装不认识一样,一个眼神都不给,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而且更奇怪的是,一个人跳楼落在了你面前,你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呼喊其他人一起救人吗?可杨秀没有,杨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像是希望那女子去死一样。”
景瑜听了这番话,有些不赞同地说:“那杨秀也可能是像你一样,被吓懵了,一动都不能动。这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你那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之论,实在是小人度君子之腹!若是君子,自当守礼不逾矩!怎么会偷看女娘!”景瑜谴责地看向萧长捷。
萧长捷理亏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嘴硬地说:“你别说你没看过小女娘!难道景大人长这么大都没有中意的姑娘吗?我不信!”
这人·····真是榜眼?
今年的考官都眼瘸了吗?
怎么把这么个货色放到了榜眼的位置上!听听他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景瑜气得眯了眯眼,一双好看的凤眼透漏出了些许嫌弃。
和这种人说话,多说一句都是折磨。于是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位榜眼,没再多问,便叫她走了。
萧长捷愉悦地迈着八字步从大理寺出来,没有看到身后景瑜若有所思的表情。
虽然萧长捷这半真半假的话无从考证,景瑜积年老吏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林书阳不简单。他看似满嘴胡话,但一番话下来,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做大理寺卿多年,自问审问犯人还是有一套的。
什么样的犯人他没见过?但萧长捷这样滑不溜手的,还是头一回。
但他毕竟没有证据,所以也不能多问。
萧长捷走出大理寺的大门时,正遇到被传唤来的赵继德。想必赵继德和她一样,都是作为证人被景瑜叫来问话。
赵继德一看到她,就开始大吐苦水。
“林兄,你也是来作证的?”
“你说这叫什么事?最近就跟见了鬼一样,先是会试的卷子满天飞,再是国子监学生静坐,好不容易殿试完取得了功名,游街的时候又死了人!唉——我都怀疑我们这届士子是不是运道不好?怎么摊上这么些事?”
虽然赵继德口中见了鬼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她做的,但她丝毫不慌,毫不脸红地乱扯。
“是啊,真是见鬼了。我都想去烧个香了,赵兄要不要一起?”
赵继德眼前一亮,对着萧长捷说:“林兄说的对,是该烧烧香去去晦气。那我和林兄一起。”
两人约定好三日后去相国寺烧香,之后便分开了。
景瑜审问了一天案发时在场的人员,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事发突然,大多数人都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所说的话,大多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不足采信。
唯独那林书阳说的话,莫名的让他有点在意。
那薛芙若是从前真的认识杨秀呢?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点什么?
薛芙想要寻死,地点时间有很多种选择,为何偏偏选在殿试完进士游街的必经之路——朱雀大街寻死?又为何偏偏死在杨秀马前?
这一切都好像一团乱麻一样,他明明感觉到了线头在何处,却总是抓不住。
也许,他应该相信他的直觉,盯住那个林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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