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和在听到下人说林书阳求见时,愣了片刻。旋即明白了林书阳不是为他而来,只怕是为了景瑜而来。
不一会儿,萧长捷便踏着月光再次走进了裴景和的书房。
与前一次她嬉皮笑脸的态度不同,这次她面如寒霜,带着迫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裴景和发现,自从上次林书阳向他坦白了之后,林书阳之前那些阳光搞笑的伪装全部都不见了。
萧长捷一进门,也不多废话,直接对着景瑜说:“教坊司的头牌玉烟姑娘,刚刚死了。”
景瑜还是头回听到消息,他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萧长捷不见外地挑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还将摆在景瑜和裴景和面前的茶壶拿了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刚在现场。”
景瑜无语地说:“你又在现场?案发的第一目睹之人又是你?”
萧长捷摇了摇头无辜地说:“这回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我。是王芝。”
得了,琅琊王氏的公子。又是一桩棘手的案子。
景瑜无语地说:“这么晚你去教坊司做什么?”
这下轮到萧长捷无语地问:“白天去教坊司做什么?”
……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对对方非常无语。
裴景和看到这个场景,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出来打圆场说:“他们不是今日考了吏部试嘛,想必是在教坊司办了宴会,毕竟上次进士游街之后出了事,他们也没好好聚过。”
随后裴景和顿了顿,吐槽说:“你们这科进士,怎么聚到一起就会出事?莫不是你们其中有人八字不合?”
八字不合不是说姻缘吗?
萧长捷无语地说:“裴大人难道还信这些?”
裴景和倒是直直看着萧长捷说:“我发现林书阳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为何不能信这些?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萧长捷看着裴景和解释道:“我之前对裴太傅您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我还以为您是不苟言笑的道中君子。”
“所以你觉得我不是君子?”裴景和抓住了萧长捷话里的漏洞,开始逼问起来。
这——又是怎么扯到这里的?
萧长捷没好气地解释说:“裴太傅误会了,您自然是君子。我的意思是从未见过您这般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君子。”
裴景和挑了挑眉头,继续说:“我在你心中竟然评价如此之高?你再展开说说?”
说什么?说你脸皮厚如城墙,心肝黑如煤炭吗?
要是说这个三天三夜恐怕都不够吧。
萧长捷在心里腹诽了半晌,不再留恋这个话题,连忙将交谈转回到正题上:“我这么大晚上的打搅景大人,就是想告诉景大人,我知道了一条新的线索,运气好的话,薛芙案便可以破了。”
“什么?”景瑜惊讶地看着林书阳,林书阳脸上全是郑重严肃。他便知道这条消息非同小可,于是连忙追问道:“你仔细说说你是如何查到的?”
萧长捷看着在场的裴景和,裴景和一脸玩味的表情,似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自从刚才和裴景和聊完,萧长捷就不是很想在他面前再多展现存在感。于是她有点不想多说,所以语焉不详地说:“总之有了新的线索,景大人你三日后到相国寺一趟,一看便知。”
景瑜看了看在场的裴景和,也是轻咳一声,但他还是焦急地想知道林书阳嘴里所说的线索,于是他问:“你先说说你猜测的凶手到底是谁吧。”
萧长捷看着旁边的裴景和,沉默不语。
裴景和轻咳了一声,提醒了在场的两人一句,他说:“既然是大理寺的案子,本官便也有旁听之权,你不用避讳我。”
景瑜也附和着说:“裴太傅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外人?
这世间哪次泄密是由外人泄漏的?出卖和背叛不都是“内人”才能做到的事?
萧长捷看着俩人,突然笑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今日看似亲近之人,焉知不是明日捅刀之人?人心难测,如何能够确信他不会背叛呢?”
景瑜听了萧长捷这番话,莫名其妙地说:“你在说什么?我相信不相信裴太傅,和案情有关吗?”
倒是裴景和意味深长地看了萧长捷一眼,没有说话。
萧长捷摇了摇头说:“无关,是我庸人自扰了。”
思及从前,她多少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
可世间也并非人人都如同她遇到的人一般,萧长捷冷冷地停下乱飞的思绪,然后她淡淡的说:“我怀疑赵继德。”
什么?
景瑜和裴景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如何又和赵继德扯上关系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景瑜震惊地说:“赵继德怎么会是杀害薛芙的凶手呢?你别是为了交差随便编一个人出来。”
萧长捷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她冷静地笑了笑说:“薛芙这个案子很奇怪对不对,一切迹象都表明薛芙是自杀,但偏偏攀扯了杨秀。杨秀就好像一团乱麻中露出来最明显的一个线头,让你情不自禁想要扯住他。但你抓住他这条线往外扯,带出来的却全是陈年旧事。”
景瑜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就是凶手想让你查的事!薛芙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他真正想让你查的是杨家!”萧长捷淡淡地说:“我猜,你现在手里已经有不少能置杨家于死地的东西了吧?比如说你藏在牢里的那个死囚。”
一丝凉意从景瑜的背后爬了上来。
林书阳他怎么会知道死囚的事?这件事连裴景和都不知道?
景瑜有些惊疑地看向萧长捷,但多年为官的经验让他稳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泄漏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尽管他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说不定林书阳只是在诈他?
果然萧长捷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既然你说赵继德是凶手,那证据呢?”景瑜不承认也不否认萧长捷之前说的死囚,只是对着萧长捷冷冷地说。
萧长捷耸了耸肩膀说:“我只是答应帮你查案,并没答应你找证据。景大人,领着大理寺俸禄的是你可不是我啊。”
“你只是说个人名出来,全然不讲缘由,也没有证据。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你?”景瑜说道。
萧长捷却只是笑笑不说话,表示你爱信不信。反正现在着急的人可不是她。
景瑜太了解林书阳这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了,若是他完全不想管这一摊子事情,又何必这大晚上走这么一趟。如今这么拿腔拿调,不过是价码不对罢了。
于是景瑜笑了笑说:“说吧,想要什么?”
萧长捷想了想,最近倒还真没有什么要景瑜办的事。于是她摇了摇头说:“暂时没想到,先欠着吧。”
景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哪里找来的大爷?到底谁是上司?
说完之后准备走的萧长捷再三重复了一遍:“大人记得,三日后,相国寺。”
随后萧长捷便施施然告辞了,留下景瑜和裴景和两人陷入了沉思。
裴景和率先发问:“林书阳说的死囚,怎么回事?”
景瑜看瞒不过去,只好叹了一口气交代了:“我不是顺着薛家查了下,还真被我查到当年铜钱案有猫腻。铜钱案线索都清扫的很干净,可偏偏我发现,在我大理寺的死牢里,关着一个当年涉事之人。在外面的都死绝了,在牢里的反而逃过一劫。”
裴景和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缓缓问道:“真和杨家有关系?你有几成把握?”
景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八九不离十。”
私铸铜钱,那可是叛国的重罪啊!
景瑜看了看左右,悄悄地给裴景和透底:“这事情做的太大了,瞒不住。我找人查过,幽州境内流通的铜钱全是□□,能做到这种程度,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同知能办到的。”
规模竟然如此大?
裴景和震惊地问:“我记得案卷中,私铸的铜钱不是只有三万两吗?”
景瑜叹了口气说:“是只交上来三万两,粗略地算,没有几百万两根本不可能。”
这下轮到裴景和无言了,这么大数额的伪铜钱流通在幽州!那真钱呢?又做了什么?
这么大数额的钱不知所踪!背后可能牵扯的水太深了!
要知道北境三十万大军一年的军费也不过五十万两!幽州这些钱都能原样养多少私兵了!他杨家到底想做什么?这是要造反吗!
裴景和气地摔了杯子!
“硕鼠!大周迟早被这些人蛀空了!”裴景和口不择言地说。
这下轮到景瑜劝慰裴景和了,景瑜拍了拍裴景和的肩膀说:“别气了,你要保重身体啊!之后在三省扯皮的时候,你还得出来说话啊!”
“呵。”裴景和冷笑地说:“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傅,谁又真正把我放在心上。”
景瑜也是叹气道:“莫要妄自菲薄,我们恪尽职守无愧于心便是。”
裴景和没有说话。
可他心里在想,凭什么他们便只能被动地接受?凭什么他们只能对这些人睁只眼闭只眼?为何在这些污浊风气中只能随波逐流,而不能扬清激浊、正本清源?
难道退让便能换来那些人洗心革面?
不!他们不会!
只有上下知法、贵贱同刑才能服众啊!
这一次不能再和稀泥了!杨氏必须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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