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捷带着赵继德往西市去了,一路上赵继德叽叽喳喳地围着萧长捷说着今日的见闻。

    “我今天第一天上值,光窝在中书起草诏书了,写的手都酸了,连各位上官的面都没见到,更别提陛下了······”赵继德一脸遗憾地说。

    萧长捷撇了他一眼,打趣说:“怎么,没见到你姐夫,很失望?”

    赵继德被萧长捷这句“姐夫”噎了一下,弱弱地说:“杨世子能称一声国舅,我够不上,林兄,你别打趣我了——”

    萧长捷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快步走了走。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伸手拽住了赵继德。

    赵继德被萧长捷这一手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了?你,你突然抓我做什么?”

    萧长捷伸出手指比了个手势,赵继德看着萧长捷一脸迷茫,不知道她比划何意。

    忘记赵继德这人看不懂军中传令手势了——

    萧长捷只好凑到赵继德耳边,悄声说:“你身后有尾巴。”

    赵继德皱了皱眉头,也凑到萧长捷耳边说:“能甩掉吗?”

    萧长捷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身在何处。随后拉着赵继德进了一家人流量不小的酒楼,随手拦了个小二问了下茅厕的方向,快速地拉着赵继德进了后院。

    赵继德的气还没喘匀呢,萧长捷一个纵身起落,他们二人已经站在了相邻的另一条巷子里。

    赵继德目瞪口呆地跟着萧长捷拐啊拐啊拐,终于听见萧长捷满意地说:“到了——”

    萧长捷进了院子就大喊:“唐伯,我来了,有没有吃的啊~好饿——”

    远远地传来唐伯的声音:“来了,来了——”

    唐伯笑着走了过来,看着后院里突然出现的萧长捷眼睛都不眨,连声说:“今儿个厨房里炖了鱼——”

    萧长捷不高兴地摇头说:“我不想吃鱼——唐伯再给我做点别的吧。”

    唐伯刚要答应,就传来左青棠暴躁的声音:“别惯她,爱吃不吃——”

    左青棠骂骂咧咧地朝着萧长捷说:“这么大人了,还挑食!鱼有营养知道吗?今儿你必须把这条鱼吃了!老子辛辛苦苦钓的——”

    左青棠走过来正要接着数落萧长捷,就看见萧长捷旁边的赵继德。

    脸长得还行吧,白白嫩嫩剑眉星目的,倒是配得上自己家泼猴。

    身高看着比萧长捷高一个头,倒是不错。就是瘦了点,感觉没什么力气,像是在萧长捷手里走不下两招。

    左青棠挑剔地看着赵继德,不发一言,连萧长捷都觉得有些失礼了,抢先开口介绍道:“师傅,这是赵继德,我的——朋友。”

    左青棠咋吧了一下嘴,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哦,赵家啊——”

    赵继德扯着萧长捷的衣袖,用眼神示意道:这谁啊?

    萧长捷以眼神回道:你不认识?

    赵继德看着萧长捷坚定的眼神,这般笃定他会认识的人定然不是无名之辈。一个渐渐离谱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由地低声说:“不会吧?难道是——”

    赵继德扯着萧长捷衣袖感叹说:“不会是我大周文心所向,盛名天下闻,已是白衣卿相的前代中书令左大人吧。”

    “我竟然有幸见到了左大人!”赵继德激动地打开了折扇,原地蹦了两下还难掩激动,竟然上手握住了萧长捷的右臂,激动地摇了摇。

    萧长捷看了一眼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纤细修长,一抖就能折断,毫无威胁。

    于是萧长捷便没在意,随赵继德去了。

    但这副模样落在了其他人的眼中,却莫名其妙地不那么舒服。

    尤其是匆忙卸下了朝服,赶来看萧长捷的裴景和,站在门口看到这副情景,心里不自觉地闪过了几分烦躁,他常年温润如玉的表情也多出了几道裂痕,从中透出些许气闷来。

    萧长捷侧身在和赵继德说什么,并没有看到身后来了人。倒是左青棠看见站在门口的裴景和,招呼了他一声:“景和,来了啊——”

    裴景和听到左青棠的话,才抬脚进了门,直直地走向左青棠,半点眼神都没往萧长捷和赵继德那边给。

    “师叔,我今日下值迟了,想来师叔这里蹭顿饭吃。”裴景和浅笑着说。

    随后像是才看到萧长捷和赵继德一样,“师弟和赵舍人怎在一处?户部和中书省隔着那么远,居然也能碰上吗?”

    赵继德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看了裴景和一眼才说:“我是特意去找书阳一起喝酒的,不是顺路。”

    喝酒?

    倒不知这二人何时这般熟了?

    裴景和将眼神放在萧长捷身上,似乎是想要个解释。萧长捷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嗯,第一天上值,想喝酒。”

    听到萧长捷这句话的左青棠嗤笑了一声说:“第一天就想喝酒了?天真,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萧长捷叹了一口气说:“师父你风凉话倒是说的轻巧,你可知道我今天算了多少本账?那算盘我都要摸油了!我现在闭上眼,眼前绕的都是数字!我再不喝点酒,明天哪有勇气迈进户部的门!”

    深有所感的赵继德点头加入吐槽:“我也是,好歹我也是新来的吧,不说照顾一下,也不能把活都堆给我干吧!我今天亲手起草了九十八份诏书啊!九十八份!我读书都没这么用功过!”

    不学无术的萧长捷附和说:“我也是。”

    “而且为了点卯,我寅时就得起!从前读书的时候我都是巳时起的!”赵继德接着说。

    酷爱睡懒觉的萧长捷难得遇到同道中人,兴奋地说:“我也是!!”

    “而且我今天打听了一下俸禄,一个月才十六两!我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才挣这点?”赵继德接着吐槽道。

    从来没缺过钱的萧长捷,闻言也叹了口气道:“唉——”

    说完赵继德也长叹一口气。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突然异口同声地问:“有酒吗?”

    左青棠和裴景和看着这两个活宝的一唱一和,默契地没有接话。

    还是唐伯心疼萧长捷,连忙问:“有有有,小主子想喝什么?”

    萧长捷看了眼赵继德问道:“想喝什么?”

    赵继德倒是潇洒地随口说:“都行,喝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喝。”

    萧长捷一听他不挑酒,赞赏地看了一眼识时务的赵继德,随后对唐伯说:“唐伯,把咱们店里的酒牌各来一壶!”

    裴景和正要出言阻止,旁边的左青棠就低声说:“随她去吧,反正明天休沐。”

    于是裴景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长捷和赵继德两人相携而去。

    萧长捷领着赵继德,熟门熟路就翻上了房顶。

    坐在房顶上的萧长捷,大马金刀地岔开腿,看着天上的月亮感慨说:“这喝酒还是得上房顶!”

    站在平地上的赵继德,看着一个纵身就飞上房的萧长捷无语说:“郡主,你倒是体谅体谅我啊,我不会武功啊!”

    萧长捷嫌弃地说:“马也不会骑,墙也不会翻,你小的时候都在干嘛?”她一边抱怨,一边跳下来把赵继德随手捞了上去。

    萧长捷的轻功已经炉火纯青,手上拎个一百多斤的男子也丝毫不吃力,倒是把赵继德吓得闭上了眼。

    等赵继德感觉脚下踩到实地才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小的时候啊,我三岁就开蒙了,哪有时间玩,读书都读不过来呢。”

    赵继德真心实意地说:“我倒是真羡慕你们这些出身将门的子弟,不说别的,就这体格,一看就比我好多了。”说着还上手捏了两下萧长捷的肱二头肌,啧啧感叹:“这肌肉,一看就是举大刀的。”

    萧长捷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说:“好好说话,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踹下去。”

    赵继德连忙乖乖坐好,萧长捷看他不闹了,才随手扔给他一壶酒说:“给,刚从后院桌上顺的,先喝着。”

    赵继德接过尝了一口,酒入喉头,辛辣刺激,赵继德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好一会才缓过来意犹未尽地对萧长捷说:“这是什么酒?好烈!”

    萧长捷低头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腔回荡,从食管一直暖到了胃里。像是回到了从前在西北喝到它的每一日,与她同饮此酒的人都不在了,可这酒倒是一点都没变。

    就如同头顶这轮月亮,千年前,千年后,都一样。

    这样想想,似乎她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愁肠百结,都微不足道了起来。这轮明月不知道见证了多少王侯将相,多少红尘过客的故事,想来她萧长捷的故事,也没什么区别吧。

    萧长捷笑了笑说:“这是鹤觞。”

    赵继德继续喝了一口,咂摸两下说:“好喝。”

    萧长捷斜眼看了他一下问:“酒也喝了,你也该给我说说那帐的事了吧。”

    赵继德叹了口气,正色地看着萧长捷问:“真要听?这事可不小······”

    萧长捷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赵继德。

    赵继德感受到萧长捷那冰冷的视线,连忙求饶说:“行,行,行,别瞪了,我说还不行吗?”

    赵继德端坐起来,换了个姿势,表情也正色了起来,他看着萧长捷,用从未有过的肃然对着她说:“此话出我口,进你耳,便到此为止了。郡主不可告知旁人,这点郡主是知道的对吧?”

    萧长捷点了点头。

    赵继德见状,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头低声说了一句:“我真的不该说的——”

    随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看向远方,喃喃地说:“在我大周,除了皇族萧氏外,还有王谢赵杨四家,可谓是累世公卿。王谢自前朝起便是鼎盛世家,哪怕前朝覆灭也没阻止他们的家族兴盛,可赵杨两家不同,我们两家是同大周一起崛起的,因此赵杨两家与皇家的关系,也比王谢两家更紧密。”

    “到了今上这代,算上太子妃,杨家已经出了三代皇后了。这意味着什么,郡主想必比我更明白。”赵继德直直看向萧长捷,似乎在等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回答。

    萧长捷想了想,冷静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外戚干政而已。可只要大周的军权掌握在我萧家手里,那不管是谁,都翻不了天。”

    赵继德点了点头说:“镇北王府是大周的长城,这点大家都明白。因此世家如我家,也没有想要自毁长城的做法,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所以顶多做一些例如琳琅园这样的事情。”

    萧长捷却不跟着他的思路发散,单刀直入地问:“哪样的事?”

    赵继德捂着心口说:“郡主可真是要我的命啊!事先说好,郡主若是想拿我这些话当把柄,我是不认的。”

    萧长捷挑了挑眉,就听见赵继德继续说:“当朝出了很多琳琅园这样的皇家园林,其实大多都没有修建,大家都清楚,只是找个由头将银子从国库套出来,装到自家的袋子里。”

    “所以郡主你手上的帐,算不清的。不如就按照往年旧例,抹过算了。”赵继德闷闷地喝了一口酒,真心实意地说。

    萧长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满身的杀意简直遮挡不住。她看着赵继德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查出来告诉陛下?”

    赵继德哈哈大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萧长捷,似乎是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郡主,我敢说,就不怕你查。还有,你真以为上面那位一点都不知道?”

    赵继德的手摩挲了两下手里的酒瓶,快入冬了,连风里都裹着寒意。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寒意更盛于这秋风,扎地萧长捷久不跳动的心钝钝地疼。

    “法不责众啊,郡主,大家都不干净,你还能杀了满朝文武不成?”赵继德讥讽地说。

    萧长捷看着面前深色苍白的赵继德,疑惑地问:“为什么告诉我?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决计不会替你遮掩。若有机会,我会将你们一网打尽。”

    赵继德倒是不在意萧长捷这番威胁,反而笑着说:“好啊,我期待这一天。”

    萧长捷看着赵继德这副样子,突然觉得不爽,抬脚就将赵继德踹了下去,冷冷地转身就走,一点都不犹豫地说:“我今天有些讨厌你,不想和你喝酒了,你走吧。”

    被踹下房顶的赵继德,看着翻脸不认人的萧长捷,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说:“你就这么踹我?说翻脸就翻脸?哎哎哎——走了?不喝了?”

    赵继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来嘟囔地说:“女人心海底针啊!见识了,见识了。”

    随后他看着萧长捷消失的方向,笑了笑,不知在回答谁的问题:“大概是行于暗夜太久,也需要一个能分担我寒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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