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飞船无声无息地划过水面,停留在海警巡逻艇的侧上空。从另一个方向赶到的超级机车就没这么低调了,它发出电子嗡鸣声,闪烁着前灯刹在了巡逻艇前仿佛伫立于水面的青绿色身影上方。

    “这是审问国际帮首领的视频录像。”身着魔术师套装的扎坦娜从超级机车的驾驶座上站起,将一块u盘抛给巡逻艇上的当地海警。“在你们领海边界进行非法打捞的这几个人受雇于他。你们确认好证据与证词,就可以起诉了。”

    海警们从青绿色身影手中接过几名已经被绑在一起的现行犯,向机车上和海面上的二人简单告了别,便押送几名犯人离去。生物飞船这才解除隐形状态,敞开一扇门。

    “真巧。”扎坦娜看着在飞船舷梯上向他们打招呼的蓝甲虫,笑着向他挥手。

    “不是巧合,我早在出发前就知道联盟派人来协助调查这里的非法打捞活动了。”加菲尔德也在舷梯口露面,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估摸着我们任务结束的时间差不多,就特意去接了——”

    “——希恩!”

    海面上的人绽开笑容,没等加菲尔德说完,就快步奔到舷梯正下方,张开双臂。我从舷梯边缘纵身跃下,稳稳地落进了拉甘有力的怀抱。

    “你工作后不是得和正义联盟保持距离了吗?就这么过来没问题吗?”他让我坐在他一侧臂弯上,替我拢起随海风飞扬的鬓发,问道。

    “所以你与扎坦娜他们的情报交换我不会听的。”我举起双手,作势塞住耳朵。“我现在只是‘被朋友顺路捎到刚下班的恋人的工作地点’而已。我们国家的义警组织替我申请了挺多许可证,加尔还特别注意了生物飞船的航线,一直在公海上空行驶,我甚至不算非法出境。”

    “那你等我。”拉甘在我前额落下一吻,轻轻把我放到脚下鲸鱼的脊背上。他抚上鲸鱼粗糙的皮肤,喃喃低语了些什么,随后告诉我:“我叮嘱过它了,它不会下潜,也不会转弯,你放心待在这里就好,前后逛逛都行。”

    “我好长时间没看你执行任务了,原来你可以像海王——我是说奥林国王一样指示鱼类了吗?”我俯身用指尖戳了戳鲸背上突出的藤壶,好奇地问。

    “只有座头鲸可以。不过我记得卡尔德说过,你喜欢座头鲸,对吗?这才是真的巧。”拉甘狡黠一笑,踏上扎坦娜展开的魔法阵,跟她一起飘进生物飞船,与少年小队交流他们各自任务的进展和结果。

    ——向卡尔德说自己喜欢座头鲸?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应该说是卡尔德还是拉甘记性太好呢?

    不过再怎么说,我现在可是实打实地站在一条活生生的座头鲸身上了。我小心翼翼地向着尾巴的方向迈开步伐,走到坡度稍缓的地方,坐下来,将手浸入海水中。

    凉意顺着指尖爬上身体,但或许我正需要借此冷静一下。自从加菲尔德把我接上生物飞船来找拉甘,我的心跳就快得惊人。不止是因为我们各自忙着工作而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还因为我们接下来决定要做的事。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我感觉到一阵震动顺着鲸背传过来,转头一看,是拉甘回来了。而加菲尔德和他率领的蓝甲虫、脉冲与凯西一起转移到了超级机车上,坐到了扎坦娜后排。

    “提前祝你们节日快乐。”扎坦娜驾驶着超级机车将高度降低,冲我们眨了眨眼,然后载着少年小队的成员们飞向高空,留下生物飞船悬在我们上方。

    我目送他们远去,半晌才讪讪地问:“你告诉他们了?”

    “早就告诉了。”拉甘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说。“最近亚特兰蒂斯局势相对平稳,联盟也还没有新任务,所以跟你回家过年完全没问题。梅根还托扎坦娜带话,生物飞船可以借我们用两天。”

    他带着我跃回飞船,我坐上驾驶席,指示生物飞船进入隐形模式,沿来时的路再回到我家乡的城市去。拉甘没有选择窗边的座位,而是让生物飞船直接在驾驶席旁捏出了一个副驾驶般的座椅,坐到了我身边。

    “我和卡尔德前几天刚看了之前你参与的会谈的视频记录。”他兴致盎然地提起一个话题。“小飞鱼穿正装果然也超干练!我简直想向所有人炫耀‘这个年轻又精神的翻译官是我的女朋友’!只可惜这不是公开发布会,不能拿给别人看。”

    “别只在意我的着装啊,有没有我理解出现偏差的语句?虽然这只是单次雇佣,但如果我干得好,说不定将来能长期合作呢。”

    “没有差错,但有的词语可以替换成更合适的——我记下来了,要现在谈吗?还是回去再慢慢学?”拉甘说着,从踝上的防水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本子,翻到夹着贝壳书签的一页,伸到我面前。

    “现在就可以。路线交给生物飞船调整就行了。”

    我放开用来操纵飞船的感应球,与拉甘凑到一起,听他解释那些相对生僻的亚特兰蒂斯词汇。

    距离上次入侵危机已经过去了三年,但致远族在人类之间遗留的隐患仍在接踵爆发。他们筛查、并标记了有进化潜质的人类基因,这三年里世界各地都出现了青少年群体爆发特异能力的浪潮,而光明会和其余地球原有的超级犯罪集团仍在拐卖、实验、利用这批被通称为超能人类的青少年。

    随着超能青少年数量暴增,中国本土那些有义警倾向的超能人类主动与官方接触,提出协助建立保护这群超能青少年、并辅助他们适应能力与融入社会的机构。在向国外类似机构借鉴经验、拉投资的过程中,作为投资方的韦恩集团指名请了已经开始做英语老师的我过去当会议现场翻译。表面上给出的理由是“张辛”作为留学生在塔夫茨大学赢得过奖学金,引起过布鲁斯韦恩的注目——但实际上是蝙蝠侠考虑到我既清楚致远族行径又接触过超能人类,还了解国外义警组织,不需要临时做功课就能理解很多内幕和细节。

    在那之后,本土民间义警组织又雇了我好几次,有时候当翻译有时候当调解员,其中包括一次关于亚特兰蒂斯超能人类现状的交流。亚特兰蒂斯作为国家与陆地势力交涉还不到三年,各国都还没培养出完整的翻译与培训体系,我被发现会讲亚特兰蒂斯语后,又被赶鸭子上架去考了相关资格证明,然后到加斯作为大使参与的正式国际海陆关系会谈——也就是拉甘和卡尔德可以观看录像的那场会谈上当了一回现场翻译。

    “——最后一个。这是加斯用来举例的民众意见吧?这个词是内那乌的方言,虽然直译成英语很粗鲁,但你可以代换成更婉转的同义词。”

    “嗯……明白了。回去借我抄一下笔记。”我在脑海中反复默念着拉甘刚刚教给我的新知识点,长叹一口气,放松身子,在座椅中摊开四肢。“做这份工作还蛮让人头疼的。可能是因为在鬼门关走过几回,还与我曾经以为绝不会互相接受的人和解过,我现在总是容易乐观过了头。虽然我理智上明白纠纷和敌视永远不会消失,却还是在感情上不愿意看到人们损人也不一定利己地在大局面前互相妨害。”

    “加斯也抱怨过,陆地人简直想把海洋当作垃圾回收场。南大洋那边甚至已经出现过海陆居民正面冲突了,但陆地方面的发言人好像根本不想认真和谈。”拉甘也叹息着,把下巴靠到了我肩头。“希恩,要是你成为发言人,事情是不是就能好办些了?”

    “我不懂政治,没资格做发言人的。而且我与你可是有亲密关系牵连哦?会有人怀疑我立场是否真正中立的。”我捋着他脑后的颈鳍,赌气般反问:“我现在不做义警了,还多了这么多顾虑和限制。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会不会因为这个,变得有点不那么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希恩永远都是希恩,我只觉得你越来越了不起了。”拉甘猛地直起身子,拉起我的手,忿忿地说:“你一直都在为了重要的事物,用自己的方式持续着战斗,不是吗?”

    这时,生物飞船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微微倾斜船身,我们循着前窗望出去,发现已经到了我所熟悉的城市上空。飞船盘旋在加菲尔德接起我的学校楼顶,似乎在等我的下一步安排。

    “要先回一趟家吗?还是直接去爸爸妈妈那里?”拉甘也辨认出身下的建筑,征询我的意见。

    “已经三点了……就直接去找爸爸妈妈吧,他们应该已经去我爷爷家了。”我看了看手表,指示生物飞船调整航向。今天上午的临时资料整理工作和加菲尔德的邀请让我错过了中午在外公外婆家的聚餐,大概要等到大年初二再去拜访了。

    如今家乡的交通网络被铺设到了偏郊外的开发区,爸爸妈妈一半是为了提前筹划养老,一半是为了照顾同样住在那边的爷爷,在新开发区买了房子,而市区里的老家现在归要上班工作的我一个人住。受三年前波塞冬尼斯动荡、小王子遇袭的影响,奥林国王从正义联盟中退出,专注于治理国家,拉甘和卡尔德接任了海王的头衔。除去联盟例行任务,卡尔德主要负责监管大西洋与南北极地区,拉甘则主要负责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他把我的住所申请为了自己在亚洲的落脚点,时不时地过来同居。

    但我实在没想到,自己这趟带男朋友回家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该把飞船停到哪儿。

    在小区上空巡视半晌,我干脆请生物飞船找片够开阔的空地把我们放下,她自己可以随便去找地方休息。反正今天是除夕,这个时间在外面走动的人不多,就算我们凭空出现,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生物飞船选择了小区的人工湖畔,我看着地面逐渐接近,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离船,拉甘却一闪身钻进了飞船仓库,不一会儿后套着一件冲锋衣外套和宽松的长裤出来了。

    “只穿一条短裤在冰天雪地里走的话,任谁都会一眼觉得不对劲的。”他说着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我平常都会在生物飞船备点常服。”

    “这套我没见过……我到底错过了多少你的联盟生活啊!”我哀怨地咕哝着,挽上他的胳膊,跳下了飞船。然而,就在我们挥别生物飞船,准备赶往爷爷家的单元楼时,一个熟悉得让我心颤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喂,湖少侠——不对,现在好像该叫你海王了?”

    很少有人能不引起我们察觉就接近我们背后,我和拉甘在转身的同时就条件反射地作出了防备姿势,但站在湖畔的那个人只是将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漂移女?你这家伙怎么会——”

    “上个月小队不是有一场去往太空的秘密行动吗?康纳联络过我,为了保障队员安全,他们把持有灯戒的她保释出来并解开限制,让她进行协助了。”我警惕地盯着漂移女,按住拉甘蓄势将挥的拳头,迅速解释。

    “卡尔德也参加了那次太空作战,他跟我说过这回事。不过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是说,为什么没有回牢里去?”

    面对拉甘的质疑,漂移女把自己的围巾拉松,露出颈周闪烁金属光泽的能力抑制项圈。

    “只要戴着这玩意和电子脚环,就能在被许可的申请范围内活动。看来联盟承认我还有用。”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抬手指向拉甘。“不过,你打算以这副模样去见她的家人?”

    “怎么,不可以吗?这个小区里住的是我自己的父母和爷爷,他们都知道拉甘是亚特兰蒂斯人,轮不到你来反对。”我立马呛声回去。

    拉甘意外地没有发声,反而拉了拉我的衣袖,似乎在示意别管漂移女了。漂移女却好像跟我们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拄着下巴歪头打量我们半晌,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拉甘的围巾,猛地扯了下来。

    “——看来你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吧?”

    我惊愕地看着她,又转向拉甘,随即发现了异状。为了围上围巾,他把外套的领子敞得很低,我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脖颈上戴着一根小巧的项链,项坠是一块翡翠般的六边形宝石。

    “那应该是迷惑符吧?阿尔忒弥斯在黑蝠鲼手下卧底时用的那种东西。”漂移女不耐烦地朝他扬了扬下巴。“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个普通陆地男孩。要不是我清楚‘张辛’能有多长情,准得怀疑你为什么带个陌生人回家。”

    “当上海王,在公众面前露面后,我发现很多老一辈都很难接受新群体!我老家那边也有不少长辈不喜欢陆地人……”拉甘捏住宝石,无措地迎上我疑问的目光。“更何况这几年国际形势和海陆关系也一直很紧张,我怕会搞得你爷爷不愉快,就拜托扎坦娜教了我迷惑符的做法。亚特兰蒂斯的魔法和陆地体系不一样,所以用来作为媒介的矿石种类也不同,我想着颜色不同,你应该也不会联想到……”

    “我们是一个月前就说好今年一起回家的。这段时间你都不敢问我一下爷爷究竟是什么意见?但凡你愿意提前跟我商量,都不会需要拿工具来逃避问题……”我拽过他的手臂,让他别再隐藏项坠。比起生气,我心里的苦闷更为浓郁。三年前我们还在少年小队共事时,年龄其实就已经称不上少年了。如今我们为各自的家乡而战,作为成年人拥有了不可避免被预设立场的正式岗位,虽然名义上是在共同为了和平与正义而战,但早在相恋时解决的一些心头坎如今仿佛在现实的琐碎阻碍下重新冒头了。

    “工具?”差点被我们忽视的漂移女冷不丁发出一声哼笑。“倒不如说它是个枷锁。”

    我和拉甘都因她嘲讽的语气而颤栗了一下,不满地瞪视过去。

    “不用急着反驳。我说,你们并肩站在这里,于法规于情理都没有任何毛病,不是吗?那么阻止你们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就和新闻里那些日复一日打拉扯、谈条件的无聊家伙搞出的矛盾一样,都是无用的枷锁。”漂移女眼皮微眨一下,将目光转向我。“当初是谁说想要去自由地爱别人?是谁阴魂不散也要扳倒我这个阻碍?那时候的斗志只是演给我看的吗?”

    漂移女久违地直视我的双眼,我顺着拉甘的手臂摸下去,握起他的手。通过他回握的力度,我把发散开的意识粘合了起来,得以像三年前那样笃定地向漂移女宣告。

    “没有得到接受的话,就去证明。没有得到理解的话,就去交流。我会把我的恋爱当作辅助超能人类的事业一样来奋斗,但也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你不用再来释放那令人堪忧的诡异亲切感也没关系。”

    “我以前可不想和这个宇宙的人过多牵扯,才避免不必要的人际关系处理。但你们把我是个琼恩痴汉的事都搞得众人皆知了,现在我只是稍微打扰你们几分钟,就别抱怨了。”

    漂移女哂笑着把手插回口袋里,转身就要离开。我咀嚼着她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隐约消化出她此行中那点微不可察的善意,不禁又开口叫住了她:“你那个宇宙的火星猎人隐退时,说了‘想找到一种与人类真正建立联系的方法’,对吧?”

    “……有人说过你爱精准踩雷吗?因为迄今为止还没人这么说过我。”漂移女的太阳穴隐约突起一道青筋。

    “那我很荣幸?”我仗着她戴着抑制项圈,忍不住嘴贱了一句,才找回原本的搭话目的:“既然你崇拜他,为什么不在这方面也学学他呢?你那边的火星猎人身为最后一名火星人,成功地与地球女性建立了联系。巴特艾伦来自未来,也成功地与这个时代的家人和朋友建立了联系。如果没有与爸爸妈妈、小队初始成员、以及拉甘建立联系,我绝不会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你,取回自己的身份。在我隐藏起来的五年里,如果没有与公寓里的人们建立联系,我绝不会这么容易地作为一个心智健康的人回归社会与家庭。如今你已经与我们所有人建立了联系,就算有一大部分由欺骗与仇恨组成,你也不该再把自己和这个宇宙割裂。”

    漂移女沉默了许久,久到让我觉得她好像无奈地低下了头。但她没有正面回应我,而是瞅着结冰的湖面问道:“你知道我以前最烦爸爸的哪一点吗?……就是他常常用我明白的道理来教训我。”

    “我知道,我也一样。我还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之一就是经常动心不动手,得有别人在后面催。”

    这回漂移女彻底不回答了,灯戒的红光笼罩住她的身躯,带她纵身飞向天际,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衣料窸窣声在身侧响起,拉甘清清嗓子,试探着提议:“我们走吧?”

    “嗯。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意愿。”我转向拉甘,为他整理好被压得褶皱凌乱的衣领,反问他:“今天你想以这副模样站到我家人面前吗?”

    拉甘微微张开嘴,踌躇片刻,随后毅然摘下项链,放到了我手里。

    ……

    我们打开家门时,已经过了三点半。爷爷正坐在厅看电视,第一个瞅见我们。他深吸一口气,原地呆了半晌,扶着沙发站起来,迎到门口。

    “小辛,这是你爸跟我说的……你的男朋友吧?”

    他的目光飘向拉甘的脸,又立刻移开。我边换好拖鞋边点头确认,搀住爷爷的胳膊,介绍道:“他叫拉甘,是亚特兰蒂斯人——这我爸应该也说过了。他平常在陆地上讲英文,中文还在学,但理解日常用语没问题。”

    “你——您好。过年好。”拉甘说着我嘱咐过他要说的问候,脱掉外套,握住爷爷的手,稳稳地上下晃了晃。

    爷爷用力盯着拉甘的手臂看了一会儿,主动把他邀向里屋:“别光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

    妈妈这时候也已经从餐厅那边赶了出来,她亲切地招呼道:“去年我和小辛她爸在这边的房子也安置了好几台空气加湿器,但我们没问你们在家用的是什么牌子,不知道拉甘用不用得惯?”

    “谢谢!我都可以,麻烦你们了!”拉甘摸了摸后脑勺,向爷爷点头致意后,就跑到了厨房去,毛遂自荐帮爸爸处理晚饭要做的鱼。

    得益于跟着火星猎人学厨的经历,我得以挤进厨房里再插一把手。这应该是除了家教和家政以外,我在那五年里积累的最有用的技能了。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起,在芝加哥的那所公寓里,清晨的阳光洒进从未同时塞过三人之多的厅,梅根拿着吐司盘,对我说“他没有忌口。我们在陆地上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时,空气中浮动微尘的场景。

    事实证明,拉甘确实没有忌口,但要他彻底习惯中国的菜式应该还需要几年。此外,指间的蹼是他使筷子的天生障碍,他通常用叉子来代替。

    晚饭过后,长辈们拿着水果和瓜子坐到厅,边看电视边等跨年时煮饺子。故作热闹的电视节目对拉甘的中文水平来说简直是灾难,我对节目也不感兴趣,干脆拉着他回到餐厅,用电脑补起之前约会时就说好要一起看的电影。

    中途,喝了酒脑袋迷糊的爸爸回里屋睡了一觉,妈妈去厨房扔了一回瓜子皮,之后,爷爷蹒跚的步伐停在我们的椅子后面,我们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立马按下暂停键,回头接话。

    “怎么了,爷爷?”

    爷爷直接往餐桌另一边的椅子上一坐,顾左右而言他地聊了些关于工作的话题,然后才仿佛不经意地提道:“电视里老是说……现在世界上冒出来好多‘超级人类’。海底人也算其中的一种吧?他们在社会里占据一席之地……应该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的吧?你去参加的那几个组织活动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

    “是超能人类。”要向爷爷辈的人解释清致远族和超级英雄的概念实在太困难了,我小心地用尽可能简明的说法纠正。“你还记得三年前有外星人找地球建交的事吗?他们引发了人类变异,我去参与的那些组织活动就是为了帮变异的那些孩子。亚……海底人则本来就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不过他们确实是在超能人类涌现的同时期开始活跃的。”

    “……爷爷就问你一个问题。”爷爷放慢语速,似乎在认真斟酌。“你不是为了猎奇或者迎合工作才和海底人在一起的吧?那样的话,岂不是仅仅在‘和潮流谈恋爱’而已?”

    ——爷爷说的这种情况我见过。我陡然想起。

    超能青少年指导中心试运营时,我在那里接触过一些不喜欢隐藏超能力的孩子。他们中有的会带恋人一起来参观,而这些小情侣总是处不长久。按现在的增长速度,超能人类迟早会成为屡见不鲜的普通人。比起恋爱本身,他们更像是在肆意地展现“我作为超能力者谈恋爱了哦!”、或者“我在和超能力者谈恋爱哦!”,仿佛在宣扬这种具有差异的恋爱是多么大势所趋。但如果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特别与先进而交往,某种程度上也证明他们并没有真正把这当常态。

    我倾向爷爷那边,同样缓速说道:“放心,爷爷。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拉甘了。那时候,超能人类还没有大批出现,亚特兰蒂斯也还没有正式步入大众视野。我们很早就成为了朋友,还一起度过了很多日常,跨越过很多坎坷……我喜欢他,与他的身份或者外表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情。”

    拉甘也主动挨近了一点,努力组织出完整的话语:“我从没觉得,我和希恩——辛会面临一片坦途。但我能感觉得到,和希恩在一起,我就会越来越强,能陪着她面对未来所有可能的困难。”

    他好像抓错了重点,但那坦诚的表达成功让爷爷稍微放下了心。经过这一番交谈,我们是没法把注意力放回电影里去了。等爷爷离开,我们干脆又搜了加斯参加的另一场公开峰会来看。除了他以外,神奇女侠所来自的天堂岛也派出了一名大使。据拉甘说,这个名叫特洛伊的女孩也与小队共事过,但在他上岸前,她就退出了。

    等到午夜钟声敲响,因疑似有恐怖分子袭击而闹出一片混乱的峰会也差不多走向了尾声。录像被迫中断,拉甘盯着走到末端的视频进度条看了几秒,惋惜地回忆起加斯曾告知他的峰会结果——不了了之。不过所幸,除了一些安保人员,没有谁受伤。

    夜宵时间和晚餐一样,称得上其乐融融。在那之后,我们和爷爷告别,回到了几栋单元楼之外的父母家。这里为我留着一个卧室,里面摆的显然是张双人床。

    “现在的房价越来越高,一般人都不考虑三室的房子了。”爸爸踉踉跄跄地搭上拉甘的肩膀,嘟囔着领他去翻备用洗漱用品。“你们打算要孩子吗?我记得海少侠好像是混血,你们没有生殖隔离的,对吧?”

    “没醒酒就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小辛才刚工作不到两年,拉甘也还年轻呢!”妈妈一把拽过爸爸的衣服,把他送向卧室。

    我和拉甘对视一眼,难得因做过并没有被禁止的事而心虚。但洗漱完毕,熄灯睡觉前,拉甘还是鼓起勇气对刷着牙的爸爸说:“我请教过奥林国王,现在很确定,我和希恩可以一起留下后代。”

    爸爸当即把嘴里的牙膏沫吐了出来,终于不那么迷糊了,他向卧室的方向瞟了一眼,仿佛在认真考虑今晚到底要让谁和谁住一个房间。

    “现在我们还没法结婚啦,往家里加人还早着呢。”我试图完结话题,暗自猜测我们家庭闲聊的直白程度绝对是受了那七年美国生活的影响。

    “——不过没跟你喝上两杯太可惜了。在海底下都没有酒精饮料吧?”爸爸仍不罢休,转头就又想出一个和前文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有类似的东西,是用特定的藻类进行发酵做成的食物。下次我带点过来?”

    “那不是真正的疑问句,不回答也没关系。”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挽上拉甘退回卧室。如果让爸爸醉醺醺地开启一个话头,再耗半个小时我们都不一定能聊完。

    拉甘“扑通”一声仰倒在床铺上,踢掉拖鞋,见我关好门,才开始诉苦:“好累!将来还要去见其他亲戚吗?陆地人好麻烦!”

    “不瞒你说,我们陆地人也这么觉得。年年都有年轻人在网上抱怨,但年年长辈都照样唠叨个没完。”我弯腰为摆在门口的空气加湿器调好功率和定时,转身也把自己扔上床。拉甘伸手把我揽到怀里,我感觉小腹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他腰带中央那块形同“Ω”、也神似渔矛的标志。这个曾只象征奥林国王的金灿灿的图案如今被卡尔德和拉甘共同承载,我用食指描摹过它冷硬的边缘,慨叹道:“你嫌麻烦的话,就先不介绍别人给你了。但我也好想对每一个人炫耀‘这个矫健又意气风发的新任海王是我的男朋友’啊……”

    “那就炫耀啊——要是能轻轻松松这么说就好了。”拉甘撒娇似的发出一阵呜哝,把下巴埋在了我头顶,他说话的声音伴随着胸腔的共鸣传递给我:“我都有点羡慕漂移女不需要秘密身份了。”

    ——说到漂移女。

    就像三年前揭露她身份的那一天,琐碎的片段在我脑海中编织成网。

    ——她认为自己“还有用”,虽然戴着能力抑制项圈,却能使用灯戒。

    ——她把活动范围选在了我们的老家,还特意现身逼拉甘卸去伪装。

    ——“阻止你们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都是无用的枷锁。”她这么说。

    我想起审判日那天她单独倾诉给康纳的留言,胸口隐隐涌现出一股激昂感。当初在火星猎人建议下决定加入小队时,我心头萦绕的或许也是同样的振奋。

    “拉甘。”我猛地翻身跪起来,双手支在拉甘两侧,俯在他上空,认真地说出刚刚做的决定:“我想和你一起上街玩。你的假期一共能持续几天?”

    “诶?应该至少有两天,发生意外情况的话布拉伯会联络我……不过去街上的话,得戴迷惑符吧?如果被人知道你跟正义联盟的人关系亲密……”拉甘诧异地眨眨眼,不确定地看向项链所被安置的书桌抽屉。

    “——那也没关系。保护爸爸妈妈并不只有把我的一切私人生活都藏着掖着这一种办法,能保护他们的也远不止我一个人。你在陆地上没有秘密身份,那我也不想在一场本可以光明正大的恋爱中继续维系秘密。”

    我在他身侧坐下,扶着他的胸口,缓缓吐出心底埋藏的幻想:“无论是你带来发酵海藻,我添置加湿器,还是我们把第二门外语学以致用,这些都证明,我们的生活与习惯在相互融合。我们将来也会是家人,要彼此分享并适应更多的不同与新奇。不管将来要不要再进修学业,会不会改变工作,是否会亲自加入其他英雄组织,我都希望自己的未来与你的紧密相连。为了那个长远的未来,我想在每一个‘此时此刻’解决每一个当下的顾虑。”

    “……在小队的时候,我常常是要隐匿身形的那一个。现在,全世界都能看到我,就像以往他们注目奥林国王一样。我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够站到陆地人的眼前了,但我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追上前辈的步伐,成长得和他们一样博爱又坚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有的时候我还会担心,如果我失去了脾气,变得慎重又圆滑,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陆地人和亚特兰蒂斯人在一起就像个明晃晃的靶子,这会不会让你感到有压力?你准备好……接纳一个一片未知,还可能有危险和麻烦傍身的未来了吗?”

    拉甘用宽阔的掌心覆盖上我的手,深潭般的红色眼眸中流露出期冀与纠葛。我与他十指相扣,笑道:“你不是说了‘希恩永远都是希恩’吗?我也永远都会相信你的直率和勇往直前。”

    拉甘眨了眨眼,忽然把与我相握的那只手展向一旁,我被他拉得倒下去,他顺势揽住我的脖子,与我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吻。我将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体会着他的吐息与脉搏,第无数次因为安定而感到幸福。

    怒火也好,自卑也好,偏激也好,那些在漂移女身上映照出来的我的缺点不再是我的绊脚石,我现在能够坦然接纳,并消融这一切了。被爸爸和妈妈之外的某个人所爱,感觉就像是自己除了单纯活着这一点之外的意义和价值得到了认可。

    ——你身上有着别人无法代替的美好之处,而我珍惜着你的这份美好。

    就算离开从小庇佑我的象牙塔,我也可以拥有另一个栖身之地,支撑我与新的旅伴为了憧憬的未来前行跋涉。

    “那么,明天一起出门吧,希恩。”拉甘含混的声音从我肩头传来。“从你们新年的第一天开始。”

    “严谨来说,是‘今天’。已经过了零点了嘛。”我长舒一口气,将心中庞大的期许全部倾注于一句简短的祝福:“新年快乐,拉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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