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隐甩开玉笙寒,就不必在迷雾里一步步慢慢走了,不过她倒是没有立刻去寻人,而是先往存放功法秘籍的密室去了。

    雾山常年迷雾萦绕,空气潮湿,连火都点不着,很多剑就是这样被消磨殆尽或者损坏的。

    同样的,存放于密室之中的功法秘籍,也常有这样的情况,所以五隐其实也不是很确定真阳诀是不是还好好保存着。

    所以她干脆没有去寻真阳决,而是去找记录下山之人的雾山典籍。

    周如何说过,真阳诀是一百多年前出现的。

    五隐翻看典籍,典籍上记载一百一十三年前,带着真阳诀下山的,是一个叫雪徽的人,并不是原慎。

    雪徽除了带走真阳诀,还带走了满城雪。

    而他也是近百年里唯一一个堂堂正正走出雾山的人,他打败了她的曾祖母,得以下山。

    又是满城雪。

    五隐只得将记录记下,转而去寻闯入山林的人,林中迷雾并不影响她的行动,几个纵跃她便已经找到那闯入之人的位置。

    人躲在山洞里,瞧着像是被人追得走投无路闯进来的。

    五隐朝山洞里走去,先听到了野兽的低吼声,然后才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人似乎已经没有呼吸了,一旁的白虎围着她一个劲地嗅,察觉到五隐进来后,便停住不动了,一时左看看又又看看,最后猛地朝五隐奔来。

    五隐皱眉看着这白虎硕大的身躯,侧身让开,白虎没扑到人一头摔在了地上,爬起来甩了甩头,又要向五隐扑来,五隐警告地指了它一下,白虎便趴住不动了。

    五隐朝角落里的人走去,那人一动不动,五隐停在她身前,弯腰去看,就在这时,这个没有了呼吸的人猛地朝五隐撞来,手里匕首眼看就要插入五隐腹中。

    五隐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一边道:“春让。”

    手里的人顿住不动,她僵硬地抬起头,睁大眼睛去看眼前的人,但是雾太浓,山洞里又太黑,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的声音颤抖:“谁?”

    “五隐。”

    五隐将她拉起来,唤白虎过来驼她,春让有些怕不敢动,五隐便把她丢上去了。

    春让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会在这里见到五隐,她紧紧盯着五隐的背影,直到出了山洞,有了些许光线,她才看清了人,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五隐被她魔音灌脑,不禁快步走开了些,白虎似乎也想跑,奈何身上挂着个人,只得不悦地晃晃脑袋,低吼了两声。

    春让哭了好一会才停下,哽咽道:“阿武,有人追杀我。”

    五隐点头,这很明显。

    “是天谕卫。”

    五隐又点头,她也被追过。

    春让顿住,怎么五隐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五隐道:“前不久有一个叫做孤烟的女子说要来找你,你们可曾见过?”

    “烟儿?”春让急道:“她来找我?她竟能出师了吗?”

    五隐这回摇头了,“这我怎么知道?”

    春让这会子又想起一事来,连忙告诉五隐:“天谕卫的人追着我进了这山里,不会找到我们吧?他们有一只乌羽鸽,寻人最是厉害。”

    “乌羽鸽?”五隐想起雪松薇做的鸽子汤来,不由点头道:“肉很好吃,等会我去找找。”

    春让瞪了瞪眼睛,这什么情况?五隐到底知不知道天谕卫到底意味着什么?

    五隐看她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钟家和春家灭门的事,便道:“我和天谕卫交过手,代你嫁到京城那日,钟家被天谕卫抄了家。”

    春让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五隐接着道:“我带走了钟却,后来在去灵州的路上听闻春家也被人灭了门,我去看过,是天谕卫和南剑派动的手。那个叫孤烟的女子找上南剑派揭露叶齐罪行,被叶齐打伤经脉,一身武功就此废去一半,日后也再难有所进益,然后那一日,天谕卫和恨雪宫围攻南剑派,南剑派也就此没了。”

    五隐将这些事情都告知于她,而后便不再说话,春让一直呆愣地坐在白虎之上,久久无法接受。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五隐,但是任何一个问题她都无法开口问出,好像只要一开口,五隐说的那些事就都变成了事实。

    她不愿相信。

    她没有家了。

    她只是逃了一次婚而已,为什么就没有家了呢?

    春让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之中:“你骗人!”

    五隐没有反驳,她只是安静地走着,她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春让而已,至于她信不信,那是她的事,与她无关。

    春让紧紧盯着五隐,无比期待她转头回来对她说:“是啊,骗你的,谁叫你诓我替你嫁人呢?”

    那么她是可以原谅五隐说这样的话骗她的,毕竟是她诓五隐在先。

    可是五隐没有转头,她只是无情的转述了一个事实,这之后的一切就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五隐把春让带回门里,玉笙寒还没有挑好剑,她挑三拣四地看了半天,觉得眼睛都挑花了,却始终找不到一把可以让五隐肉疼的剑。

    五隐的剑太多,不论她挑哪一柄,都可能在往前一步的地方看到另一把更好的。

    一万多把剑,就算五隐愿意把她留在这里慢慢选,那她也不愿意在这待着啊。

    十三年的寒山山顶让她对这种漫山只有她一个活人的感觉有入骨的惧意。

    她始终更爱纷扰的人间。

    “就它了。”玉笙寒随手抓了一把,果然五隐眼皮都没动一下就允了。

    玉笙寒从坟茔后头转过来,见了春让便问:“这人谁?”

    五隐道:“春让。”

    “春?春申家的?”

    五隐和春让都去看玉笙寒,玉笙寒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五隐皱眉:“春申是她爹。”

    玉笙寒看看春让,道:“看得出来啊,她这年纪总不能是春申的孙女,他如今该有三十几四十岁了罢?我记不太清了。”

    五隐一时不知该接点什么,总觉得玉笙寒顶着这张脸对春申以同辈而论,十分怪异。

    玉笙寒挑眉,似是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道:“小丫头,叫我一声师叔你不亏。”

    五隐默默转了头,并不肯叫。

    玉笙寒又问:“这姑娘怎么了,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五隐又转回眼珠来看她,意思就是你猜对了,她不仅死了爹,她全家都死了。

    玉笙寒口无遮拦:“春申那家伙居然死了啊?怎么死的?”

    她这一刀一刀往春让身上扎,自己还不知道,五隐无奈:“被天谕卫灭门了。”

    玉笙寒:“什么?天谕卫还没死绝?”

    算了,五隐心道,她一个十三年没下山的人,不跟她计较了。

    春让突然大哭起来,吓得她坐着的白虎一个激灵将她摔了下来,玉笙寒则是被这原本隐在雾中的白虎吓了一跳,五隐去捞春让,她过来抓五隐,三人撞到一块,差点全摔下去了。

    五隐一手拎了一个人,很有些无语。

    “春让,我们这便要下山去,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离开。”

    春让抓住五隐的衣袖,厉声道:“你帮我杀了天谕卫,我把整个春家都送给你。”

    五隐没有丝毫波动,道:“春家被朝廷封了。”

    春让顿住,是了,天谕卫出手自然与朝廷有关,那么春家的财富,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

    五隐忽道:“你知道遥州月吗?”

    春让愣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想好了吗?离开或者留下。”五隐也没期待她能开口,再次问她走还是留。

    “阿武……”

    五隐打断她:“我握剑,不是为了杀人。”

    春让也知要求别人为她报仇太过无礼,更何况五隐刚刚才救过她,于是也不敢再说,只问道:“这是何处?”

    五隐道:“雾山,我家。”

    春让朝四周看了看,见了无碑坟茔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剑冢后就僵住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此地天谕卫进不来。”

    春让立刻道:“我留下。”

    五隐点点头,便要带玉笙寒离开,才走了两步,玉笙寒便拉住五隐,问:“春申果真死了?”

    五隐道:“我到的时候,春府确实死绝了。”

    但她又没见过春申,所以并不清楚,那些尸体里有没有他的。

    玉笙寒叫五隐等她,她折回去站在春让身前,自狐裘内取出一册书来,道:“这是我在寒山十三年所悟,你若一心报仇,不妨在此地潜心学习,也能有报仇之力。”

    春让茫然地接了,这才反应过来,五隐是要将她一人留在这里,她突然有些后悔,便抬头去看五隐。

    五隐隐没在迷雾里,几乎看不清身影。

    她突然听到五隐的声音:“不要修炼真阳诀。”

    春让一抖,死死地盯着五隐的方向,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五隐说完就带着玉笙寒离开了,春让久久地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之后,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混杂着肃杀的风声,让这个本就阴森可怖的地方更加恐怖起来。

    五隐领着玉笙寒换了个方向下山,这边山下有个小镇子,依山而建,谈不上富贵,倒也不见贫穷。

    镇子尽头有一家酒铺,卖酒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五隐同她买酒。

    她看了五隐一会儿,道:“这酒我已十年未酿了。”

    五隐道:“十年前酿的那一壶呢?”

    “倒是还在。”妇人说着,便进去取了酒出来递给五隐。

    五隐递给她一支山参,那妇人却没有接,只道:“要吃这山参的人已经走了,我用不着了。”

    又道:“府上与我买酒多年,这最后一壶便算是我送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我留着也是无用,拔都拔了,你留着罢。”五隐将山参放下,道:“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妇人将山参收了,道:“姑娘请说。”

    “若镇上来了一个孤身寻人的女子,你且告诉她故人无恙,望她珍重。”

    妇人道好,又说:“镇上最近也来了许多生人,在山下打探多日,似是想入山去。”

    “随他们去。”

    反正进去了也是个死。

    玉笙寒开了酒封,仰头饮下一口,朝沽酒的妇人赞了一声好,便去追五隐。

    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寒山渡。”

    “寒山渡?”玉笙寒囔囔道:“这酒……”

    “我娘每年都下山换一次酒,那妇人每年也只酿这一壶。”

    玉笙寒转头去看那越来越远的酒铺,一阵风吹来,将雾山上的雾吹了下来,镇子连同酒铺一起失去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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