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方蒙蒙亮,顾叙就起身,然后让我起床准备练字。
看来这是来真的?
这回真的要死人了。
本就睡得比狗晚,还要起得比鸡还早。
本来就困极,想练字时拖拉一二,结果顾叙不肯同意我写狂草的要求,说我此字堪忧,不可乱上加乱,须练小楷,又说我写字姿势不对,得先练执笔。
又说练字需先从姓名开始,结果写了足足两个时辰的顾叙二字。
我实在写得想死,说不如换换,他捡过新写好的字看了片刻,勉强同意。
“那就换成述之二字吧。”
我不过是稍稍叫了一声累,顾叙就立刻请了大娘子来观摩鼓励,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写了几篇大字,大娘子见状不由十分欣慰百般叮嘱。
接着顾叙又不顾我的疯狂暗示,顺手帮我揽了帮大娘子抄经的活。
待大娘子走后,我搁下笔。
“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叙慢慢笑道:“为母亲的一片孝心,怎么能说故意的?这不是故意的,这是特意的。”
“你!”我简直气结,那大娘子的经书厚得像鞋底,这是要弄死我吗?
“嗯?我说得不对?”顾叙一副无辜模样,一面顺手将自己的一匣子印章拿出来慢条斯理清理,我一眼就看到那方含山斋戒山人的印章,紧紧盯着他拿出来,吸了口气,换上贤淑无比的笑:“哎呀,其实——人家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这佛经啊,是应该抄,但是得好好得抄不是,所以,还得先把字写好再说。”
顾叙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笑:“有长进了,你倒是考虑得周到。”
我立刻趁热打铁道:“哪里哪里?哎呀,夫君你辛苦了这么久,歇一歇,这些事情,我为夫君做就行。”
顾叙道:“这些许小事,我来就行。”
我笑得更亲切,伸手去够,义正严词:“这怎么是小事呢?夫君的事没有小事。”
趁着整理印章,我立刻找到机会,留下了那枚重要印鉴,预备将我那些整理的墨宝戳上鲜章再还回去。
等收好了,抬头便看顾叙眯着眼睛看我。
糟糕,有点笑得太开心,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我笑笑,他微微抬起下颔向我示意:“那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
呃,荷包挂的匆忙,露出里面一道直直的痕迹。
我手按住荷包:“没什么。”
“给我看看。”他不依不饶。
我只得打开荷包,天助我也,里面有上次我买个那个面人。
我如蒙大赫,忙将面人取出,又捧在手心,矫揉造作一番,方才递给他。
顾叙拿在手里把玩片刻,抬头看我:“这个?”
我立刻垂头侧身,将荷包收进袖袋,一边道:“上次妾身外出看到这个面人,觉得实在好看,瞧着很有几分夫君的风采,所以就买了来。是不是挺好看的。”
顾叙看着那那面人闷得有些发黑的脸:“怎么上面有指甲印?”
我探头看了一眼,亡羊补牢:“买的时候有点高兴,用的力气大了些许。”
顾叙:“那你这……可不是一般的高兴啊。”
为了表示对我这份心意的感谢,顾叙又拿出一箱子字帖出来。
“我们可以先练行楷和魏碑,再行隶属和行书,你喜欢草书,也可以往前提前一点。娘子虽然天赋少了些许,但勤能补拙,假以时日,必定能写出一手好字……”
我只觉手腕僵硬,脑子发痛。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我终于得了机会,立刻站起来,起身就去厨房,一个时辰后,手上包扎着绷带的我捧着一碗带着鸡腿的鸡汤缓步虚弱进了顾叙的书房。
顾叙看着我缓缓走近,目光落在我手上,挑了挑眉。
“怎么回事?”
“方才想为夫君做些吃的,心里还想着怎么练字,一不小心……”
“受伤了?”他问。
我点头,可怜兮兮垂下眼眸,尽量能看起来娇弱些,眼睛边缘沾了姜汁,正好红红。不是我吹,我阿姐这一套我早已学得七七八八,若不是我家里人偏心太明显,定有一战之力。
我再笑着:“我看夫君这两日辛苦,都瘦了些,今日亲自动手煲汤,夫君尝尝这鸡腿,可大呢。”
顾叙伸手接过鸡汤的碗,另一只手很自然握住了我那只缠着绷带的手。
我轻轻蹙眉,抿唇。
“伤得重不重?”
我娇弱地缓缓摇头,脸上却分明写着严重得很。
他眉毛一挑。鸡汤没端走,另一只手却突然一下猛地用力。
“那……疼吗?”
那不是疼,是好痛!
我猝不及防嗷一声,手一抖,鸡汤刹那洒了一桌子。
该死。
桌上他刚刚写完的一张帖子糊了个烂七八糟,算起今日他写了足足半日就这一张写得最全,看着上面汤水,我心疼得抽了一口凉气,忙去捡那帖纸。
根本没注意到手上包裹的那雪白的帕子上,一道洇开的血痕越来越大,啪嗒一声,一滴血掉在了下面的帖纸上,顾叙一下愣住,他立刻想要抓住我的手看个究竟,我哪里敢,忙抽回手,却不妨狠狠撞在了椅子角上……
砰的一声,尖锐沉闷。
这回是真的痛了,我一下弯腰捂住了胳膊,顾叙忙向我而来,我后退一步,眼泪汪汪看他一眼,见他还要上前,忙按住帕子和手踅身就走。
“你别过来。我不想和你说话。”我向来有理无理都能找到理由。
幸好他腿坏追不上,等转过屋角,左右无人我缓了口气,方解开手帕,将上面那沾着鱼血薄薄的鱼泡捻起来扔到花丛中,又缓了脚步走了一段,才转到房中。
舍不得兔子套不着狼。今日做菜心里起这个主意后,又实在对自己下不去手,只能用点小计俩,其实手上最后只弄了一道薄薄的伤口,没有那么的严重。
管他的,反正这几日我是病人,在我重新回娘家之前,都不能让我练字。
极好。
我既有了借口,自然用足,只说想休息,便让婢女抱着被子去了偏厢铺展后,交代了婢女不要打扰,便好好补自己的觉。
实在太困了,一觉睡到月上柳梢头,终于醒来,好饿。
好在我早有准备。
我坐起身来,胡乱披了一件衣裳,赤足走下床,在床头柜子抽屉里轻车熟路一摸索,摸了两块糕点出来,方才吃了三口,有些干,我不由咳嗽起来,想找水喝,又不小心踢到椅脚。
哎哟,我叫了一声疼。
忽听嗤拉几声,屋子里的烛火一下都点亮了。满屋子都是等待的婢女静默站在那里,手上都捧着黑漆漆的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而顾叙正坐在对面桌前,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目瞪口呆,缓缓垂下手里的点心。
然后顾叙推着轮椅过来,看了一眼我的赤足,我有些尴尬收了收脚趾。
顾叙先问我吃好了吗?我点点头,他看向旁边的悦乐,悦乐忙来替我披上衣衫,两个嬷嬷也来,麻利忙碌替我简单疏发更衣。
顾叙坐在椅子上,只看着她们忙碌,略微收拾后,他才转过头去叫大夫。
等在外面的大夫们缓缓走出来,七老八十,颤颤巍巍,一看便是名医那种。
实在不必这么多人。
来得迟了,我手背上的伤都快好了。
我见状立刻道:“不,我不看。”
顾叙蹙眉。
“要看。”
这是打算拿到我撒谎的证据然后好好收拾我吗?我又不傻,我立刻耍赖:“我怕疼的,我上了药,不用看。”
最老的那位笑道:“少夫人不用担心,只需要诊脉就行,伤口无碍。”
我低头这才发现,我手背上这个包扎的帕子似乎不是睡之前包扎的那个。
我心里顿时不安,我睡觉向来警醒,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今日怎么就大喇喇睡得这般香甜,连换药竟然都不知道?
看向一边的悦乐,悦乐却只是满脸含笑给我使眼色。
好在大夫真的只是诊脉,一个个看了之后,相互低声说了几句,最后剩下那个站在一旁的女医走过去向顾叙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无妨之类的话。
然后婢女们将黑木盒子一个个放到桌上,都退了下去。
房间里面只剩下我和顾叙。
偏房本就不大,两个人站得又近,在这里就显得格外有些喘不过气。
空气中的暗压像是风雨欲来前的黄昏。
我只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哪里不对。
“说吧。”他说,脸在光影中看起来格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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