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刚刚起床,先看到悦乐一副喜滋滋的样子,问她是不是捡到钱又不是,等梳洗完起身便看见顾叙那只胖橘蹲在花瓶上,四脚挤在一起,弓着背,背上毛一会炸一会散开,嘴里哈着气,到处都怪头怪脑的。
悦乐笑眯眯。
“小侯爷给夫人您准备了惊喜呢。”
一说到惊喜我就来劲儿了。
“是上回说的那匣子首饰吗?”
“比这个有意思多了。”悦乐比我还期待,“夫人出去了就知道。”
我走出去,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狗直扑面而来,被拉下来,又看外面,齐刷刷竟还坐着四条狗。
黑白黄花。
各个端正坐着,高高大大,咧着舌头,摇着尾巴。
看见我,后面的家丁叫了一声少夫人,四只狗的尾巴齐刷刷又摇了摇。
我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悦乐喜滋滋道:“少夫人您看呐,这些都是小侯爷送给您的狗。夫人若是觉得不够,外面还有。”
她每说一句少夫人,这些狗就摇一次尾巴。就好像它们的名字是少夫人一样。
万松道:“昨晚连夜抓来,小侯爷亲自训了半夜呢。”
我瞠目结舌:“我可真是谢谢小侯爷了。”
悦乐立刻上手帮我去牵狗;“少夫人您手受伤,我来牵,左边走四只,右边走两只这样好不好?-”
“……你们开心就好。”
因祸得福,我手“受伤严重”的事情传出去后,大娘子好生骂了一顿顾叙,要他不可这样逼迫我学书法,还立刻为我送来了好些补品和吃的,叮嘱我好好休息,晨昏定省站规矩这些本来就不曾执行,也更省略了。
顾叙听进去大娘子的训斥,也不曾找我茬了,平日见我也是好言好语,他这个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相处得很自在,房中的吃食各个都是我喜欢的,衣衫钗饰日日送进来,且说话也好听了许多,不再阴阳怪气,我俩难得也能聊上几句。
聊着聊着,便觉得这顾叙其实也不像是我暗骂的那般睚眦必报,他聪慧却也有几分纯良。
那日下午,我隔着窗梳头,外面看着他拿着怀中的狗尾巴逗家里的橘猫,那橘猫蹲在椅子后,拿出毛绒绒的爪子偷偷抓狗尾巴,抓着抓着,一把抓在了顾叙的手背上。
嘶的出了血痕,我本以为顾叙会很生气,没想到他看都没看,只是用手去按住那小爪子,然后在橘猫自己脸上抓了抓,训斥它:“没轻没重。”
我不由轻轻笑起来,阳光热烈,连同阳光下的顾叙是舒缓的,柔和的。
我有些出神,不由暗暗想,他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爹爹,肯定比我那爹爹好不知道多少。
这个念头一出,我有些脸热,忙转过了头。
我如此在家又闲了几日,这一下发现自己竟然圆润了些。我心里暗道糟糕,这可不是像是苏家大小姐弱风扶柳的模样。
这两日含香出入更加频繁,打着探病的名义,几乎都不怎么遮掩。我也懒得管她。
只是这日我看到她身上竟然有个男子的手绢,不由心里咯噔。
若是寻常事情也就罢了,毕竟是随我出家的婢女,要是在风气名声上出了问题,影响的可不是她一个人。
我找了个借口,假意休息,也偷偷溜了出去,跟在含香身后。
含香去的也是寻常的胭脂铺子,又去了茶铺,我跟着她,顺便将到期的利钱收回,赎回了几样典当物。
眼看她也没有别的出格举措,而是向苏家方向而去,我还疑心是自己多心,正在思考是不是她有什么兄长,却看见前面茶坊侧门芭蕉树下站着一个人。
正是那个小举人。
含香和他说了几句便将一个匣子给了他,然后离开了。
我心里吃惊,站了一会正要离开,没想到小举人也看见了我。看见我,他不但不慌,反而有些高兴。
他立刻向我走来,我尬立了一会回过神来,现在春闱考试已过,就算是小举人想找我找关系,我也做不了什么,考都考完了。
我便站在原地。
小举人说起前两日还碰到小侯爷,说小侯爷无意中说起了春闱几位考官的情况,让他获益匪浅。
我应了一声。
小举人想了一想,还是道:“不知阿姐现在可有时间,能否赏脸喝一盏茶。”
他身后就是茶坊。
倒是看看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微微点头,走到芭蕉树下,却又觉得不妥,到底还是站定:“有什么事,林公子就在这里说吧。”
林峙抿唇顿了一下,道:“恕林某逾矩,但有的事还是要大小姐知道好些。最近苏家似乎出了什么事——”
我心里清楚得很:“什么事?”
林峙有些不确定:“似乎和苏家小姐有关系,昨日连大娘子都外出了。府里最近忙乱,遣散发卖了一些下人,连我也从府中搬出,借住在茶楼。”
我这才看到他手里的匣子是一方装铜钱的钱匣子,看起来也不过三两贯。
林峙看到我看他手中的匣子,轻轻叹了口气:“当日走得急,东西还留了些字画,便请了含香姑娘帮忙处理。”
原来如此。
可是,苏家怎么会突然到了这个情地。
小举人说完了话,向我点点头:“日后有机会,再去姐姐府上拜会。这是一点小心意,上一回看到阿姐喜欢吃这家的蜜饯果子,正好路过,买了一些,本想请含香姑娘送来,现在想着亲自送给阿姐正好。”
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里只觉得定然是我那阿姐那边出了解决不了的大事。难道是阿姐不肯回来,又或者是她有了身孕?我心中胡乱想着,转身缓行,今日是一身并不招摇的常服,一路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了铃铛声,我回过头,只看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放缓速度。
窗帷撩开,里面正是顾叙。
真是哪里都能撞上。
我也不推辞,听见他叫我就上了车。
我心里还在想着事,捡了一个位置坐下。
顾叙抬手,外面的万松立刻叫马车继续前行。
街道平缓,我双臂搁在马车中的缎面小几上,看着前面的点心干果蜜饯,还有那一包微微散开的果子出神。
顾叙没有看我,他的手搁在腿上,说:“林家虽也是士族,但林峙父亲不过是林家支脉,而林峙学识一般,他能中举已花费家中大半财力。林家实际的底子不如苏家。”
我知道这个。所以才那么费力,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置办自己的小庄园。我其实也并不太需要林家的财力,需要的是林家在梧州当地的声望,让我的东西可以安安稳稳在那里就行。
顾叙又说:“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来京都?为什么不住在自己的表亲家中,而要选择苏家?你不会真的以为仅仅是因为他苏家未过门的女婿吧?”
难道不是?
顾叙慢慢道:“你可知道,其实早在林家中举时,就已经起了退婚的念头,甚至那时候也已经相看到了合适的姑娘。”
我吃惊看向他,这个我真不知道。
顾叙这一回没有阴阳怪气,也几乎耐着性子,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悦。
“林家听信了传闻,知道苏得语身上的谶语,不想让自己的独生子以身犯险。他们的计划是,若是林峙本次能够高中,就以八字勘合不契的借口退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叙的手从他的腿上也放到了小几上,然后缓缓前移,我眼睁睁看着那手覆盖住我的手,他说:“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手掌滚热,我心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顾叙知道了什么,既然连林峙这样私密的事情都能查到,苏家的反常和异象他又怎么不知道呢?
顾叙看着我,目光灼灼:“那你怎么想的?你是想他高中,还是落榜呢。”
他眼底的情绪毫无掩藏。
难道他对我……
不对不对,顾叙不是喜欢小……
不对。
我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然后我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心跳开始加快,喉咙发干。
我微微张大了嘴。
我的样子一定很傻,顾叙突然笑了。
“怎么竟是呆的?”
我咽了一口口水,竭力作出淡定模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你说呢。中不中呢。”
顾叙看着我,慢慢笑起来,他本来只是微笑,渐渐那笑意越来越大,最后连眼睛都是微微的笑意,他伸手捏住我的脸:“傻,还不承认。”
我吃疼,一把用力拍开他的手:“干什么,动手动脚。”
他却顺势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就像是那日训斥那只橘猫一样,然后另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盖住,轻轻拍了一下:“没轻没重。没心没肺。”
我正待反抗,他的手已经开始游移,落在我下巴上,他的拇指按住我的唇瓣,上面还有一点点残留的小举人的那果子的碎末。
微不足道的细碎粉末。
他用手指一点一点擦掉,然后用力一按,带着几分不满。
“贪嘴。我给你买的,还不够喂你吗?”
我终于想起要骂人,仰起脸,却看他俯身下来,一手捏住我的脖颈,另一只手轻易将我揽住拉到怀里,然后直接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老天爷。
有毒么——
喘不过气……
感觉脸要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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