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又问含笑详细的情景。
她只知道掉眼泪。
“可是跟阿姐有关?”我问。
含笑点了点头:“夫人回来后,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我不由挑了挑眉:“难道……阿姐有喜了?”
含笑一瞬抽了个嗝。
不是啊。
我又问。
“那阿姐回来了吗?”
含笑摇头,只恳求:“小姐回去看看夫人吗?夫人想见一见小姐。”
阿姐没回来么。
我的心忽然没来由砰砰一跳。
也许,将错就错呢。也许……我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寝房的方向。
我想了一想,今日顾叙早就睡下,就是去一趟也无妨,有些话说开了反倒是好些,我看含笑:“你等我一下。”
我换了一身利索的衣裳,拎了桌上今日会宾楼送来的果子,从后院的墙翻了出去,和含笑汇合后向苏家而去。
回到苏家,一片安静。
路上含笑也说了这几日情景,说是大小姐有了消息,母亲收到消息,结果回来就一病不起。
看来气得不轻。
我心里有点小快乐,很不争气起了比较的念头。
看看哪个孩子更靠谱。
走进后院,后院点着灯,又因为只点了两盏,房间里有种阴沉沉的暗。
我绕过屏风进了内室,顿时吓了一跳。
母亲靠在床头,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看见我先张大了嘴要哭,我将手里的盒子放下,叫了一声母亲,她又收了声,让我坐下。
“母亲这是怎么了?”我方问了一句。
母亲突然从床上滑下一下跪下来,唬了我一跳:“小语,你一定要救救你姐姐啊。”
她如此这般说来,于是曲折离奇却又荒诞的一桩麻烦摆在了我面前。
原来我那养在深闺的阿姐苏盈盈同那护卫私奔之后,两人很快到了护卫的母家祖籍晏城,赁下屋舍、置办行当住了下来,起初倒还是甜蜜,但苏盈盈是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自然排场和原来一样,身边的丫鬟婢女婆子就要十来个,开支颇大,两人坐吃山空,送出去的首饰银钱典当完后,很快入不敷出,没有了钱,苏盈盈的身子又不好,常常生病,后来两人就生了龃龉,几次争吵之后,那护卫竟然同苏盈盈身边一个新买的婢女有了首尾。苏盈盈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拿出在家的大小姐脾气,大吵一顿之后护卫竟动了手。
既没有依仗,又没有手腕,空有一张漂亮脸庞的苏盈盈叫天不应,最后竟然被护卫卖进了烟花地。
这事情还是父亲一位好友回来京都相聚喝酒时无意说起的,只说是奇了,在晏城看到一个和世家女儿极像的花魁云云,父亲心中惊疑不定,忙连夜派阿兄去看,一看,嗐,还真是。
阿兄是个耳根子软的,慌慌张张听不得阿姐的哭,立刻就拿出全部银子要赎人。
这露了白,叫那狡猾的鸨母看出端倪,又被敲出了身份,可好,顿时漫天要价。
父亲去了,还是不成。现在那老-鸨咬定不松口,这花楼又是当地有背景的,且据说还和京东之人有牵连,父亲不敢硬来。
然后连夜又叫了母亲去。
母亲心疼的只剩哭。
她说这事不能报官,报了全毁了,但要赎人,这烟花风流地,纸醉销金窟,苏家这般中落,不过一个花架子,哪里能有这许多钱。
爹娘两人将外面的利钱都收回来,又变卖了首饰并几样古玩,本来说好的价格,不知怎么的,对方竟然又平白坐地起价,追要万两白银。
万两,这就是将苏家的墙拆了都凑不够。
现在母亲跪在地上,求着我拿钱。
我身上哪里有钱,我站起来,抹下手腕的首饰和脖子上的璎珞,放在桌上,母亲仍然摇头,不够,还是远远不够。
再多,我也没有了。
我忍不住道:“这分明是讹人。实在不成,悄悄去抢人,或者报官吧。”
这万两白银,都快地上一个县一年的税银了,寻常殷实一点的庄户人家,一年费用也不过十两用度,这分明是在趁火打劫啊。
母亲愤愤一下站了起来,她向来这样,同我说话好不过三句,即使是在求人的时候:“苏得语,你是想逼死你姐姐吗?晏城千山万水,若是抢人不成闹了出去,或者报官过了明路回来,她回来了还怎么见人,将来更如何进侯府?”
我看她。
进侯府?这意思是我等到我这位阿姐顺利回来了,将这李代桃僵,返本还原么?
她见我神色,怔了一下,又软了声音,哭着向我:“小语,阿娘刚刚不是骂你,也是着急……我这个女儿——你知道你阿姐的,她自小身体就不好,心思又向来单纯,如今出了这起子事情,早就不知道怎么活,哭哭啼啼眼睛都快坏了,好不容易还有一条退路,你说她还能怎么办?”
向来母亲告诉我的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找借口,你种了这因就是这个果,什么后果都得受着。我当日不过偷偷用阿姐的身份去了一趟庙会,回来跪了祠堂还上了家法,高热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和求情的丫鬟说的。
怎么这会儿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只觉好笑,又觉可怜,更生气她几乎情不自禁的偏心,这心眼子偏到了屁-股上。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伸出光光的手给她看:“问题是没钱。”
母亲想了一想道:“顾家高门大院,随便指缝里漏一点都够了,你上次回来带着的那个手钏便价值千金,那是先帝最得宠的妃子戴过的,后来赏给了顾侯夫人,你若是再偷偷拿几样回来,也就够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我回头看含笑,她垂着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所以,这才是今日母亲要我回来的目的。
我不知这是母亲心疼阿姐发了昏还是没想到,且不说这窃取不堪,就说别的:“母亲也说了,这都是御赐之物,那流出去岂不也是危险?若是顾家知道……”
母亲竟道:“本就是救自家少夫人,是他们应出的。当日顾家大娘子来说亲,说她儿子看中了盈盈,无他想,只求聘为正妻托付中馈。后来已订了婚,却在见面之后忽要退婚,我苏家都没嫌弃他顾家的儿子是个残废,还风评极差,在军中专和男子打交道,他顾家还为这事差点坏了盈盈名声……他们现在出点什么,不是应该的吗?”
有什么东西正在对上。顾叙的话在脑海中快速闪过。
尚未多想,母亲再次问我:“那小语你什么时候能拿到东西?”
我看着她,果断拒绝:“不问自取视为偷。我不偷。”
母亲闻言呆了一瞬,忽然生了大气,她仿佛耗尽了耐心,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我早有准备,定定看着她,并不打算躲。
母亲到底没敢下手,她抹着眼泪道:“我辛辛苦苦生下你,差点就死在床上,你便这样报答我的?区区几千两银子这般推三阻四,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现在喜欢了侯府生活,想要鸠占鹊巢……嗬,从在肚子里你就是个厉害的,什么吃的香的都长在你身上,你姐姐生出来瘦成那样,你倒是壮得像只猴,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你都和你姐姐较着劲,她若是做到三分,你便要五分,现在到了这时候,你还想要你姐姐的东西不成……”
她拍着床,昏暗的房间里四处都是她尖利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从小到大,已经仿佛说服了自己要去习惯的东西,还是无法习惯。人一旦知道真正的关爱和母亲真正应该有的样子,就再也无法自己欺骗自己了。
她又开始劝我要拿钱,又说典当也可。
我心里抽痛,又觉暗恨,真想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想听了,我转过身,母亲还想抓我的袖子,我甩开了袖子:“当初是母亲求我嫁进顾家冲喜的,当初也是姐姐听说了小侯爷重伤病危不想进去守寡才私奔的。母亲说得对,我是替姐姐占着这个位置。既然本来就是交易,说好了最多两个月,那就是两个月,现在还有半个月时间,母亲,尽快准备钱财赎人吧。”
我走了两步,提醒她:“对了,您嫁妆中那两个镯子也是御赐之物,分了一个给姐姐,还有一个,想来卖了也能抵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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