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忱条分缕析,不疾不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谢添未曾想过的。非是他眼界窄,而是父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又因着当年伤腿那件事,谢添一直对父亲多有误会,两人平时交流全靠拳头,从未有过好好说话的时机。如今听柳忱字字句句的分析来,谢添方意识到,这件事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你接着说。”接纳了柳忱的意见之后,谢添渐渐便冷静下来。

    柳忱道:“其次,也是出于我的个人原因。知公子已有心上人,柳忱自不愿强人所难。可是要退婚,也须得由我本人主动开口。倘若是被男家退了婚,这消息传扬出去,于我的名声不好听。”

    柳忱这话一说,谢添倒是更愧疚了:“抱歉,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若非是家里拦着,他这会一准已经闹到宫里去了。如今听到柳忱这一说方才感到有些庆幸,心里那股子烦躁的情绪便一点一点的消散了,有些期待的望着柳忱:“若依你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

    柳忱攥紧了拳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的师父乃是三清真人,素日很受陛下倚重。若想推拒这门婚事,不能从柳家开口子,得让我师父到陛下面前亲自求情,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柳忱给出的这个办法,倒是十分出乎谢添意料。实则仔细想来,由三清真人出面求情退婚,大概是最周全的一种办法,既不损害各家族的利益,又能维护住柳忱身为女儿家的名声。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大概就是谢添会遭人嘲笑一段时间,不过对于他一个男儿来说,这点小事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倘若真能办成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得了柳忱的承诺,谢添仿佛去了一块心病,如释重负的说道。

    柳忱摇头说道:“若非是为了保护我,公子本也不必牵扯到这些杂乱无章的事情里面来。眼下也不过是将功补过罢了,公子戒骄戒躁,且耐心等着我的消息吧。”柳忱与谢添说完了自己的打算,也不多留,当即起身走了。待她和上官云离开谢府之后,谢夫人这才折回谢添的屋里。此时的谢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仿若无事之人一般,安安静静的看起了话本子。谢夫人感到十分意外,好奇的问道:“那姑娘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便是退婚,也不能由男家提起,对她的名声不好。”或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谢添刻意隐去了柳忱前面那番话。因着心里的那层隔阂,他不愿在任何事上对父亲低头,哪怕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行。

    “她既能说动你,就说明她也是心有沟壑之人。那姑娘我方才见过了,容貌虽然缺憾了些,言行举止却落落大方,能看出来是个好孩子。如今在这般大事上,她能忍住女子的难堪来说服你,足见得是个识大体的。这般人品心性,很配得起我们谢家这样的门第。”

    “母亲,孩儿已有心悦之人。”面对谢夫人的有意撮合,谢添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纵使如此,却并未反驳母亲的话。实则通过方才那番交谈,他也有些对柳忱刮目相看。虽然他接触的女子少了些,但遇事能这般从容不迫的,柳忱是他见过的第二个——还有一个,此刻正坐在他的面前。

    “人生在世,哪里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你心仪人家,人家未必能瞧得上你。便说那位柳小娘子,她虽嘴上未说,焉知心里是愿意嫁给你的?只不过是人家懂事,知道从大局上看待事物,所以才不声不响的罢了。”

    谢添闻言却是笑了,语气平和的说道:“母亲说的是,她若是愿意嫁给我,就不肖请她师父出山了。听说三清真人很受陛下的倚重,有她出面,这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你说什么?她是打算请三清真人出面的吗?”谢夫人闻言却是一怔,脸色当即凝重了下来。

    谢添瞧出了不对劲,忙问道:“怎么了?”

    谢夫人说道:“赐婚这样的大事,便是王孙公子都得遵从。即便请三清真人出面,也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缘由不是?届时到了陛下的跟前,她该怎么说?说你不愿娶还是说柳小娘子不愿嫁?这种理由都太过忤逆,除了惹怒陛下,换不来别的结果。除非……”

    “除非什么?”谢添意识到情况不妙,目光急切的望着自己母亲。

    “除非她自请入道,一辈子不婚不嫁,这事方才有转圜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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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儿愿终生陪在师父身侧,自此青灯长卷,白衣素食,不婚不悔。”潇湘馆里,上官云一字一句的念着柳忱写好的书信,满脸的不赞同:“就因着一个谢添,你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要了,傻不傻!”

    与上官云的暴躁相比,柳忱这个当事人却极为平和,拉着上官云的手说道:“我自幼在道观里长大,也早就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若非是父亲三番五次的写信让我回来,我也是不愿归京的。眼下这个时机倒是正好,只要师父能说动陛下将我带走,这府里就没人能拦的住我。”

    “可是你才这么小的年纪……”上官云拉着柳忱的手,仍是不死心的挽留道:“咱们当女人的,一辈子不成婚生子,岂不是落了遗憾?”

    柳忱却极是看得开,笑着说道:“这世上的遗憾那么多,多一件还是多两件,与我而言并无分别,总归都是遗憾罢了。”

    “你倒真是很看得开,真遗憾咱们没能早点认识。”上官云拉着柳忱的手坐在床上,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我今晚就留在这吧!古人不是都喜欢彻夜长谈么,咱们两个也效仿一下怎么样?”

    “成,左右我也闲着无事。”柳忱与上官云相视一笑,就此将今晚的行程定了下来。

    另一厢沉香阁里,安溪跪在小江氏的面前嚎啕大哭,她的半边脸颊又红又肿,显然是被人打过了。小江氏脸色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那高夫人除了打你,还说什么了?”

    安溪抽抽噎噎的说道:“高、高夫人说,咱们柳家纯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么丑的女儿,就是浑身插满了花也扮不成天仙去!”

    小江氏闻言瞪大了眼睛,十分的难以置信:“送去的画像不是仿着忬儿画的吗?高家是如何知道柳忱容貌的?”

    “奴婢怎么知道!”安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继续说道:“那高夫人还说,如今既然陛下已经给小娘子赐了婚,两家的婚事也不必拿到台面上论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行宫里那档子龌龊事谁也不准再提,倘若此事传扬出一星半点的风声去,高家自会上门来跟夫人讨个说法,届时别说她们豁出脸皮将夫人也周出去。”

    “岂有此理!”小江氏设计不成,又被高家骂的狗血淋头,气的脸色铁青,狠歹歹的拍着桌子骂道:“一家子狼心狗肺的,若非是他们主动提及,我又岂会冒着风险让柳忱到行宫里去。眼下出了事倒知道怪我了,怎么不说他家的儿子是个废物!”

    安溪哭着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哪里管得了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眼下请高公子这件事是不成了,夫人还是快些另做打算吧。”

    此一言彻底点醒了小江氏,不由得冷静下来,苦心思忖了一番,这方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表哥在外院做事?”

    安溪应道:“是,不过他就是打杂的,生的也丑。”

    “美丑不论,胆子大就行。”小江氏将安溪叫到眼前,咬着耳朵小声的叮嘱了一番:“你这样做……”

    夜幕将至,闹哄哄的府邸逐渐沉寂下来。小江氏陪着柳清人吃罢了晚饭,温言软语的伺候着他睡下,悄声吩咐自己身边的掌事婆子:“告诉蒋妈妈一声,今夜不必留在潇湘馆伺候了,还有中院的院门也不必上锁,一会我带着人亲自巡视,过后再锁就成。”小江氏身为柳府的主母,时常就会带着人巡视内院,掌事婆子不疑有他,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办事了。

    小江氏兀自坐了片刻,待天色彻底黑下来,这方走出了门。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笑道:“这天儿也赶巧了,阴云遮住了月亮,倒是方便了做坏事的人。”

    同一时间,柳忱和上官云坐在房顶上,一人手里擎了个酒壶,一边对饮一边欣赏着布满阴云的天色。“你一个吃素的人,没想到酒量却不错。”望着柳忱手里只剩半壶酒的酒壶,上官云十分嫉妒。

    柳忱抿唇笑道:“道观里冬日寒冷,全靠这酒暖着身子。我五岁的时候,就会喝酒了。”

    虽然柳忱说的云淡风轻,偏偏上官云就听出了那么几分伤感的意思,无比心疼的说道:“那么小就离开家里,没爹没娘的,也真是不容易。”

    “我却觉得挺好。”柳忱双目亮晶晶的望着上官云,无比怀念的说道:“我住的那座道观就立在山上,风景很美,星空闪烁,耀眼的很。”或许是夜色太过暗沉,光线遮掩住了柳忱脸上的那些丑物,灵巧的五官豁然现出了原本的形状,那样娇灵灵的一张脸,竟看的上官云呆了呆。

    “你这脸怎么……”上官云伸手便要去摸柳忱的脸,正当此时,忽听见小院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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