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江府。

    夏日的池塘开满了白色的荷花,湖中小榭里,一位穿着明黄纱裙的少女倚窗而立,她的发髻半绾,眉中点着一颗朱砂痣,容貌娇俏,堪称天颜。微风轻轻拂过少女的鬓发,细丝飞舞,别有风情。

    “大娘子,三清道长来了,眼下正在湖边候着。”下人站在窗外请示道。

    “快请进来。”少女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忙不迭开门迎了出去。隔着一道窄桥,下人正带着一个身着青蓝道袍的女子迎面走来,两人相见,面上都不由露出愉悦的笑容。

    “三清道长!”

    “江娘子。”

    二人互相躬身行礼,而后便亲亲热热的牵着手往水榭里走去。

    “临渊路途殊远,你这次回来的倒是快,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好玩的事物?”江爱荷拉着三清的手,兴冲冲的问道。

    三清说道:“饥荒灾年,一路上都是吃不上饭的灾民,好玩的事虽然没遇见几样,恶贯满盈的事倒是见了不少。”二人来到水榭坐下,三清仰头灌下一杯凉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江爱荷的面前:“给,带给你的礼物。”

    江爱荷望着那有些脏了的纸包,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三清一脸的神秘:“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江爱荷便将那纸包拿过,一层层揭开上面的黑纸,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已经干成石头的饼子。“这是什么?”那饼子放在手里直掉渣,江爱荷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我后半程的口粮,是一位大娘给我的。”三清将那饼子放在冷茶里蘸了蘸,待软和一些,便放在嘴里吃了起来。“江北发大水,大娘家里人都淹死了,她自己也是个眼瞎的,知道我是道门中人,便将那最后一点口粮都给了我,她说让我回来做做法,跟老天爷商量商量,这大灾之年,可让老天爷给百姓留点活路吧。”三清吃着那硬成石头的饼子,忽而就红了眼眶:“阿荷,这世道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朝廷若是再不管,百姓就快死光了。”

    江爱荷默默的从三清手中接过饼子,掰了一块放到自己嘴里,细细慢慢的嚼着:“我这手里倒是还有些可动用的银钱,你若是用得着,尽管拿去。”

    三清摇头说道:“天下何其之大,你那点银钱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说到底,这都是朝廷的事。眼下新君才刚继位,说动他出手帮忙才是要紧。”

    “你想如何?”江爱荷一双眸子专注的望着三清。

    “过几日就是陛下的诞辰,我觉得他一准得请你入宫去庆祝,你说是不是?”

    江爱荷闻言笑道:“这倒是应了你的算计,今儿个早上宫里就将邀请的贴子送过来了。”

    三清激动的一拍掌心,笑着说道:“这便是了。届时你若见了陛下,便趁机向他谏言。只要他能答应将开仓放粮的权限交给我派,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救济百姓。”

    江爱荷疑惑道:“朝廷自有下设的官署,因何将放粮的权限给你们?”

    三清嗤笑道:“我这一路走来,实在是看够了官商勾结的龌龊嘴脸。那些朝廷放下来的粮食,质量好些的都被粮商高价买走了,差的都掺了沙子和土发给百姓,一个人拿到手里的粮食都不够做一顿饭的,更别说吃了那些粮食之后涨肚而死的人了。天灾尚可原谅,人祸却徒增罪业。长此以往,国家定会遭受战乱。所以阿荷,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江爱荷心思很软,听三清这般说来,也开始忧虑起来:“我帮你倒是可以,可是这平白无故的,我该拿什么说动陛下?”

    三清连忙解下盘在腰间的包袱,郑重而又恭敬的推到江爱荷面前:“这里面乃是一尊玉雕的灵宝天尊神像,是我们教里的镇派之宝。我师父说这尊神像原是一块普通的玉石,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锻刻,方显现了神尊的真容。如今我便将尊神交付与你,你带着他入宫觐见陛下,就说我派千万子弟对天起誓,若对百姓有私心,就罚我们永困阿鼻地狱,人人不得好死。”

    三清掷地有声,江爱荷为之动容,郑重将那尊神之像接过,亦铿锵有力的点头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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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阁内,小江氏屏退下人,一个人静悄悄的进入了密室。昏黄的烛火映过,架子两侧的丝绸珠宝交相辉映,她却视若无睹,一路走到最里面的那个架子,俯身蹲下,从最底层拿出来一个红木匣子。十八年未曾打开过,匣子上面早已布满了灰尘,她便仔细的将灰尘拭去,钥匙拧开铜锁,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的尊神真容来。那是一尊碧绿的近乎透明的雕像,身披曳地长袍,五官清逸出尘。抛却这尊神像的意义不谈,便是这玉的质地,恐怕也是当世难求。

    “十八年了……你到底还是重现了天日。”轻轻抚摸着神像的面容,小江氏不舍的喃喃自语。屋外电闪雷鸣,轰轰隆隆的声音越发接近,震得房梁直颤,小江氏也吓得不停颤抖。可饶是如此,她仍是固执的抱着那尊神像,仿佛在坚持着什么。直至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轻轻敲响了密室的门:“夫人,该出来了,再耽搁一会儿老爷就回来了。”

    “知道了。”小江氏这方将神像重新放回匣子里,收拾好面上的狼狈表情,这便抱着匣子出了门。蒋妈妈此时正候在门口候着,见小江氏从门里出来,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烛台,轻声说道:“安溪还在外头跪着呢。”

    “去看看吧。”小江氏将匣子也一并交给了蒋妈妈,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门。此时天色已近三更,屋外雨下的越发大了,瓢泼大雨落在地上,很快便积起了水坑。安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她这脸颊上的红肿尚未褪去,双目也已经肿成了核桃,看起来好不可怜。看见小江氏出来,不由分说的上前抱住了她的大腿:“夫人,夫人您救救表兄吧,若是再这么打下去,他便是铁打的也坚持不住。”

    小江氏坐在椅子上,语气也有些无奈:“他自己行事不周全,惹了这般祸端,又能怪的了谁!”

    安溪哭道:“纵然表兄做事不周,却也是受了夫人的授意,若不是您的允许,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跑到这内院里来。眼下小娘子一口咬定她那房里丢了东西,老爷已经发狠要从表兄那里审个分明,若是再这样打下去,表兄定然撑不住劲,届时非得将夫人也一并供出来不可!”安溪自幼跟在小江氏的身边,行事风格颇得真传,眼下一番话明里是哀求,实则也有威胁之意,小江氏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可如今自己的把柄在她手里握着,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纵然心里千般不愿,也只能做出妥协。她示意蒋妈妈将匣子交给安溪,轻声漫语的说道:“你去将这东西随便埋在个什么地方,设法将地址透露给你表兄。之后不管老爷如何审问,这偷窃之罪他势必得认下了。我会设法跟老爷求情,他至多会在皮肉上吃点苦头,只待今日事了,以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兄妹。”

    安溪得了小江氏的承诺,这方止住了哭声,忙不迭磕头谢了恩,接过蒋妈妈手中的匣子就跑了出去。小江氏安安静静的目送着安溪背影消失,一盏豆大的萤火将她的脸照的晦暗难明,许久之后,终是叹了口气:“这安溪,怕也留不得了。”

    一夜折腾,整个柳府谁也未曾好睡。至次日清早,柳清人方派了个婆子来,将那尊神之像原模原样的交还给了柳忱。这东西当年从江爱荷手里遗失,到如今交还到柳忱的手中,整整已经过了十八年。柳忱用手帕细致的擦拭着玉像身上的泥水,仿佛透过这一尊雕塑,浮光掠影的窥见了母亲的当年。

    上官云此时对柳忱是由衷的钦佩,支着下巴望着那尊玉像,兴致勃勃的问道:“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这玉像在小江氏那里?”

    柳忱平静的说道:“不光是我知道,母亲也是知道的。当年这尊玉像在母亲手里丢失的时候,她便知道是谁拿走的。私下里也曾问过……”

    上官云挑眉追问:“结果如何?”

    柳忱勾唇冷笑:“小江氏又哭又闹的否认了,且还寻死觅活的上了吊。外祖母气的骂了母亲几句,母亲心小,便也郁郁的生了病。此后,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那一年,三清真人踌躇满志,誓要以道教全体之力拯救黎民于水火,不曾想镇派之宝半路丢失,江爱荷被母亲责骂一病不起,未能如愿进宫面圣。彼时新君继位不久,边关战乱不休,朝廷疏于管理,地方官署贪-污受贿,官商勾连不断。最后到底还是应了三清的预测,未过半年,有人揭竿而起,四方联动,很快组成了一支起义军,若非有谢家拦着,那支军队险些就入了燕京城。

    而谢添的祖父,便是在那一年死于起义军的抗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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