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真的冻上了。”
苏眠正倚着窗户看书,闻言,笑道:“暖暖,把盆拿进来吧。”
暖暖脆生生地“哎”了一声,端起盆往船舱里走,却无意中瞥见迎风立在船头的应琳琅和她
的丫环翠儿。
这应家老爷据说和小姐的父亲是同榜进士,此番也是搭苏家的船进京述职。不过暖暖总觉得
翠儿隐隐看不起自己,不高兴地朝苏眠努努嘴。
“应姐姐。”苏眠看着款款而来的主仆二人盈盈微笑。
应琳琅只觉得声音清悦如山泉水叮咚敲在人心田。她露出一丝笑容:“听暖暖丫头的声音,
想必苏眠妹妹又弄出些新鲜好玩的东西,”边说边低下头瞧,满盆清水里漂浮着几个梨子。
明艳的鸭黄已经变成土黄,“咦,这是什么呀?”
暖暖乐滋滋地回答:“船舱里整日烧着炭火,我心里堵得慌,小姐说冻梨可以缓解燥热,我
不信,索性做几个来尝尝。”
“冻梨?”
“是北地的一种零食。”苏眠放下手中的书,微微探出窗外,“北地冬日寒冷,农家大多烧炕
御寒,屋内燥热,冰冻的梨水入口,冷热之间,别是一番滋味。”
应琳琅见她穿着天青色袄裙,盈盈倚在窗前,说话间杏眼微弯,眼角含笑,仿佛有细碎的微
光从眼里流淌而出,就像秋日悬挂深空的小星一般。
她笑道:“苏眠妹妹见多识广。”
苏眠请应琳琅进屋里坐坐。
鎏金香炉里飘出缕缕清雅的小叶紫檀香,燃着炭火的屋内无一丝躁郁的气息,温暖如春。
应琳琅只觉得冬日里闻着无比清新。上船之后,苏眠让人送了些小叶紫檀香过来,她还是从
父亲口中得知这种香令人咋舌的价格。
暖暖呈上四个冻梨,用小碟给苏眠和应琳琅分别盛了一个。
应琳琅对着面前的冻梨,颇有些无所适从。
苏眠示意暖暖取过一个小匙,顺道把剩下的两个冻梨分给她和翠儿,让两人坐在小凳上边
玩边吃。
暖暖接过梨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翠儿看到自家小姐点头之后,才捧着梨子小心翼翼地坐
下。暖暖没心没肺地吸溜汁水,翠儿则一阵恍惚,她还从没这样和小姐一起用过吃食。
应琳琅用小匙轻挖梨肉,一口口慢慢送入口中。
苏眠并没有用小匙,而是用手拿着,暗黄色的冻梨衬出纤纤素手。她吃得很快,却没有粗鲁
的感觉,吃完后用丝绸手绢擦拭着根根分明的指节,连微小的指缝也不放过。
她抬头便见微怔的应琳琅,浅笑着问:“怎么了?”
应琳琅摇摇头,自己虽然年纪比苏眠大,可不知为什么,面对她时,总觉得有些气短。
“只是觉得奇怪,苏眠妹妹长居江南,怎得知北地的吃食?”
“这有什么?”暖暖得意洋洋插嘴道:“我家小姐自小就随老爷外出,早已走遍九州大地、
三山五岳。”
应琳琅强压下心里的惊诧,现今风气虽比前代宽松,但高门大户的女子仍是深养闺中,哪能
随意游历。
是了,苏眠虽为安平侯的外孙女,其父苏季威却是从商。
“什么书这么好看?苏眠妹妹都舍不得放下了。”应琳琅见苏眠又拿起搁在一旁的书,调笑
问道。
苏眠返回首页,映入眼帘的是《水经注》三个字。
见应琳琅微皱眉头,苏眠笑道:“是描述天下河流的书。”
应琳琅点点头。环顾四周,所见虽无富丽堂皇的装饰,但少有的几件摆设都透着低调的奢华。
两个花梨大木箱子安放在墙角,顶端散着些书。
“这是……”
“进京时收拾行李,发现书页受潮了,屋里温度合适,正好晾一下。”
应琳琅脱口而出:“莫不是两大箱子都是书!”
苏眠道:“父亲喜欢看书,权当做一个念想吧。”
应琳琅知道她父亲刚刚过世,也不好说些什么。两人正沉默着,翠儿突然问道:“苏眠小姐
都看过这些书吗?”
“翠儿,到外边去!”应琳琅喝道。
翠儿惊觉失言,起身低头退出去时,发现暖暖正朝她扮鬼脸。她险些气得倒仰,要不是这丫
头一直得意洋洋地在自己耳边嘀咕苏家小姐多厉害多厉害,她也不会失态。
应琳琅尴尬地笑笑:“苏眠妹妹博学多才,不知有什么好书推荐没有?”
“应家姐姐想看书?”
“算来,我虽年长你一岁,父亲平日公务繁忙,母亲整日操持家务,也只是随着自家哥哥认
识几个字而已。我们闺阁女子,没有机遇,怎能像妹妹一样游历天下。想来,在书上见见世
间,也是极好的。”
“应姐姐说的是。那姐姐意向哪一类的书籍?”
应琳琅想了一下,道:“我们这一路沿运河北上。据说这河是依着天然的河流开凿而成,妹
妹手中的《水经注》上可有这些河流的记载?”
苏眠把书递给应琳琅:“我将书借给姐姐,姐姐可细细查之。”
应琳琅接过书,道谢后回到船舱中自己的房间。
翠儿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见应琳琅沉着脸坐在椅子翻书,心里怯怯的。
“说吧!你今天怎么回事?”
翠儿“膨”一声跪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暖暖小孩心性,数着苏眠去过哪些地方,翠儿不忿她那股得意劲儿,两人你来我往角起
口来,更是撕扯谁家小姐厉害,非要比个高低。暖暖偏又提起苏眠两大箱子的书全读过,翠
儿不信,想着苏家小姐不过十三岁,这么多书,难道生下来就认字,于是才有那一问。
翠儿说完,小心抬眼看自家小姐,忽又垂下头。
“下去吧。以后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你也就不用到我身边伺候了。”
翠儿懦懦应了一声“是”,小心关上房门。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头顶,她扶着墙壁定了
定神。自己总算觉出味来,苏眠小姐很特别,没有主子的威严。唉,暖暖那个笨丫头,命还
挺好的。
命很好的暖暖丫头吸溜完最后一个冻梨,意犹未尽地舔舔手上的汁水,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了
个饱嗝。
“好吃吗?”苏眠问。
暖暖重重地点头,跑到苏眠身前,指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小姐,鼓起来了。里面会不
会有小娃娃?”
“呃……苏眠放下书,揉揉眼睛:“吃太多,里面没有小娃娃,眼前倒是有个饿娃娃。「”
暖暖鼓着眼:“小姐一点都不幽默。”
苏眠用书敲了下她的头:“收拾收拾箱子上的书,消化消化。船应该也快靠岸了。”
“咦,小姐怎么不看《水经注》了?”
苏眠捏捏她的胖脸颊:“我家暖暖还认识《水经注》三个字呢。”
“那是,”暖暖挺着小胸膛:“跟着小姐,我也变聪明了。”
“小姐,那《水经注》呢?”暖暖继续锲而不舍。
“借给应家姐姐了。”
闻言,暖暖扁扁嘴,默默收拾书箱去了,很快又乐呵呵起来。
十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愁滋味呢,苏眠掩卷沉思。
暖暖边整理书籍边想:小姐又在看江了。苍茫茫一片,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自从老爷过
世,小姐沉静多了,也不和自己玩闹。小姐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希望她在安平侯府过得快乐。
此时,船舱中的另一边,应涛正嘱咐下人打点行李、箱笼,准备下船事宜。
应琳琅到时,见到的便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她走上前,见平日严肃的父亲脸上控制不住
的喜悦,边敞开大麾边道:“春日里微寒,父亲还是披上大麾,保重身体。”
应涛点点头,这个女儿素来贴心。他拍拍应琳琅的手,“此次借苏家的光搭上安平侯府,为
父留在盛京的机会大大增加。若能如愿,定能说门好亲。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家闺女出落得
好,一定风风光光地出嫁。”
眼见女儿双颊上浮出两朵红晕,应涛不禁哈哈大笑。
“父亲怎么认识苏眠妹妹的父亲?”这个问题困扰应琳琅许久,今日趁父亲高兴,她便顺势
提出。
应涛一面吩咐下人将整理好的箱笼搬上甲板,一面道:“苏季威啊,我们是同科进士。不过
他是探花郎,我只是同进士出身。”
“探花郎!”应琳琅惊呼:“那怎么?”
应涛当然知道女儿的想法,继续道:“是啊,苏季威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惊才绝艳,得授
翰林院编修,安平侯榜下捉婿,真正的天之骄子。那时候我还在西南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当
县令。后来听说他辞官回家,没想到我调任江南后,倒重遇了。”
应涛心里感慨万千,叹道:“可惜他命运不济,虽积攒得万贯家财,却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只留下一个女儿。好在他考虑周全,给苏眠定了安平侯府的小公子,亲上加亲,不然苏眠一
介孤女又身怀万贯家财,不是如稚子怀金过市嘛。听侯府管家傅周说,此次就是安平侯怜惜
外孙女,接到家中教养,三年孝期之后便成婚。”
“苏家小姐命真好。”应涛幽幽道。
应琳琅敛下羽睫,是啊,命真好,长得也好,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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