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子年少时颇具才名,因不喜官场约束,高中进士之后便畅游天下。安平侯赞赏他学识渊

    博,礼贤下士,聘为孙子傅与时的老师。如今,已年逾五十,留着几缕长须,颇有些仙风道

    骨的味道。

    他信步走入学堂,见下首多出两张生面孔,心里了然,少年是辛国公的孙子辛忱,少女是探

    花郎苏季威的女儿苏眠。

    董夫子不动声色地坐在案几后面,傅与时带领众人起立,齐声道:“夫子好。”

    学里只有五个人,男女生各一列,傅与时、傅与晴在列首,辛忱、苏眠随后,傅与梦落尾。

    “坐下吧。班上多了两名新同学,大家以后要互相帮助。”

    “是。”

    “今天我们学习《论语·为政篇》。”

    课堂上齐齐书页翻动的刷刷声。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句话该怎样解读呢?”董夫子放下书,

    扫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众学子。

    来了,来了,辛忱哀嚎,夫子们最喜欢的一幕又来了,就是点学生回答问题,答对还好,答

    错就是手板伺候。

    傅与梦缩着头躲在苏眠身后,嘴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傅与时毫无疑问是课堂上的绝对主角,董夫子的重点关注对象。他站起来向董夫子行礼,侃

    侃而谈道:“老师,圣人是提倡以德服人。为君者行德治,就像天上的北极星一样,受到众星

    的拱卫。”

    傅与梦星星眼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辛忱翻个白眼,假仙儿还是和从前一样爱出风头。

    董夫子示意傅与时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苏眠,你怎么看?”

    苏眠惊诧地站起来,不知道为何会叫到自己,顿了一下,道:“学生愚钝。”

    董夫子昔日曾和苏季威坐而论道,惊叹于对方洋洋洒洒、天马行空的思绪,谓为平生一大快

    事。安平侯言,苏眠从小由父亲亲自教导,因此想听听她的看法。

    “只是寻常的课堂讨论,直抒胸臆即可,不必拘谨。”

    “为政以德,有众星拱卫,难道古之桀纣,身边没有奸臣、追随者吗?孟子云: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居高煊赫之时,身边尽是殷勤笑脸;跌落时,不免又有世

    态炎凉之感,北辰,实乃居其所而有众星共之。”

    “依表妹所言,德行反而不重要了?”傅与晴侧身问她。

    “重要也不重要。”

    傅与时若有所思道:“那妹妹怎么看待四皇子景琛在朝堂内外颇具贤名一事?”

    苏眠朝董夫子眨眨眼,意思是这是可以公开讨论的吗?董夫子只是笑着捋胡须,并不回答。

    辛忱正襟危坐,竖起两只耳朵。他虽然不问世事,也知道大多数大臣属意景琛登位,而眼下

    景希入朝,这两叔侄快势同水火了。

    “非常好。”苏眠抿嘴笑道。

    “额……”辛忱差点将头撞上桌面,鼓着眼瞪苏眠,心里不住地抱怨,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居然给人家听这个,能不能好了。

    “呵……”傅与时哑然失笑。

    傅与晴笑道:“表妹似乎对四皇子的贤王之名颇不以为然。”

    “我初到盛京,想来贤王之名还未传到其他地方,所以不曾耳闻。”

    董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眠一眼,招呼她坐下。

    苏眠长吁一口气,上学堂真累。说话还要句句斟酌,如果是和父亲讨论,便可畅所欲言,有

    所越界也无所谓。

    “那辛小侯爷,如何看待四皇子景琛呢?”董夫子瞥到辛忱,出其不意地来了一句。

    众人齐刷刷看向辛忱,辛忱不安地挪挪屁股,正想站起来,董夫子摆手道:“坐着回答即可。”

    辛忱难耐地抓抓头发,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我们不熟。”

    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辛忱脸上浮出红晕,嘟着嘴,头偏向旁边的苏眠:“喂,你笑得太大声了。”

    苏眠忙掩住嘴巴,瞥了一眼辛忱,不知道这家伙是真憨还是假憨。

    一堂课就在如此欢快的气氛中结束。

    下午,傅与时和辛忱仍跟着董夫子学习策论;而女孩子则由平妈妈教导礼仪,针黹女工等事务。

    傅与梦觉得异常开心,自从阿眠姐姐来了之后,平妈妈就不再只盯着自己了。没想到阿眠姐

    姐看着一副聪明样,于这些上面居然一窍不通,甚至有时候连色线都会配错呢。

    “世家女子,行坐立卧,皆有定则。行动处,冷静自持,裙摆微漾,尤其是头上的珠钗环佩,

    切忌晃荡。”

    “现在,每个人头顶书籍再走一圈。”

    傅与晴的姿势最为标准,行走一圈,如优雅的白鹤,平妈妈赞许地点点头。看到傅与梦时,

    眼神便黯淡下来,也算差强人意,只有最后一个,让她颇为头痛。

    “阿眠小姐,抬头挺胸,不要驼背。”

    “啪!”

    一记板子打在苏眠的脊柱上,她疼得咬牙切齿。

    “注意表情管理!”平妈妈喝道。

    平妈妈折腾一圈下来,略微松了一口气,好歹能看得过眼去。说来也奇怪,阿眠小姐的姿势、

    仪态并不差,但并不像与晴小姐一样,给人端庄贤淑、大家闺秀的感觉,反而透着一股随性

    和潇洒。

    平妈妈长叹一口气,不知怎的,总让人觉得不认真。

    一堂礼仪课下来,苏眠总觉得累得慌。她刚回到风雅轩,就把疲惫的身体重重砸向柔软的美

    人塌。

    暖暖嘟着嘴抱怨:“小姐怎么比以前走商时风餐露宿还累。”

    苏眠摆摆手:“说来也奇怪,以前奋力爬过这么多高山,到山顶时虽然身体累得不行,心

    情倒雀跃得很。尤其是那次和父亲一起登上泰山山顶,看到朝阳冲破云层的瞬间,觉得天地

    之间仿佛只有自己,明明腿已经打颤,心却仿若轻云,飘飘欲仙。”

    暖暖摇头晃脑地说:“我明白了,小姐不喜欢学礼仪。”

    是啊,不喜欢。

    苏眠翻了个身,把《庄子》盖在脸上,“晚饭前要向外祖母请安,等会叫醒我。”

    苏眠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暮春时节的夕阳透过窗台,温和地洒在身上。她在微光里迷蒙着双眼,晚风透着暖意,要四

    月了吗?

    “小姐,你醒了?”

    苏眠边点头,边拿过衣服穿上。两人收拾完毕,往何老太君的紫薇苑走去。

    她在回廊上穿行,行到紫薇苑门前,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视线越过高高的院墙,此刻,

    墙外的世间应该已经繁花盛开了吧。

    “阿眠妹妹在看什么?”

    苏眠摇摇头,抿嘴笑道:“公子表哥也来请安?”

    傅与时脸色微微发窘,不敢说自己是特意等她一起过祖母这边来。于是偷偷看了她一眼道:

    “马上就是清明了,祖母想到城外的护国寺为姑姑和姑父上香祈福。姑父姑姑在天有灵,定

    然希望表妹平安喜乐。”

    “谢谢公子表哥。”

    苏眠眼睛含笑地望着他,傅与时心砰砰直跳,确实是自己向祖父请安的时候提起这件事,不

    过祖父必定早有安排,他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两人并肩往里走,谁知,今日的紫薇苑,热闹异常。

    应琳琅大概有半个月未见苏眠了。粉白色的襦裙衬得她整个人如云霞一般,旁边那个穿

    着白色长衫的俊逸少年就是安国侯府的小公子傅与时吗?两个人款款走来,真如一对璧人一

    般。

    何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朝苏眠招手,“阿眠,来来,应夫人和应小姐来看你了。”

    苏眠向外祖母请安,又屈膝向应夫人行礼:“应伯母。”,随后向应琳琅点头致意。

    应夫人拉过她的手,“哎呀,多日不见你,你比先时更灵秀了。”

    “她小孩家家的,哪里经得住这些夸奖。”

    应夫人捂嘴笑道:“老太君不要谦虚。膝下的孙子孙女,一个赛一个,就跟天上的仙童仙子

    一样,让人羡慕不是,嫉妒也不是。”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会打老人家的趣。”何老太君故意板着脸道。

    屋里一片祥和,何老太君让苏眠带应琳琅到园子里走走。

    “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偏偏家里这才安顿下来。”应琳琅跟在苏眠身后,轻声说。

    “应伯父留在京城了。”

    “嗯,”应琳琅的声音欢悦:“以后我们可以常常来往。”父亲此番能留在京城,多亏安平

    侯鼎力相助。母亲带自己上门拜访,也存了两家以后多走动的意思。

    “阿眠妹妹,你的书……”

    “什么书?”傅与时带着傅与晴和傅与梦走到亭子里,听到两人的谈话,开口询问道。

    应琳琅脸微微发红,低语道:“是《水经注》。”

    傅与时眼睛发亮:“董夫子赞阿眠妹妹博览群书,思维开阔,果然不假。”

    应琳琅面上现出几分疑惑,“董夫子?”

    傅与晴解释道:“是府里请来的教学老师。”

    亭子里一下涌进好些陌生人,应琳琅神色颇为不自在。苏眠笑着一一向她介绍来人。她暗暗

    打量着傅与晴和傅与梦,不愧侯府出身,一个已经出落得气度不凡,另一个天真活泼。介绍

    到傅与时时,心更是咚咚直跳,彷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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