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正是青梅成熟时,容瑟上午做凉糕,下午开始腌青梅,院子里放着两排密封的缸,一排里边铺糖,一层青梅一层砂糖,另一排则加盐密封,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将青梅处理完。

    “本王的大侄子把梁慎予叫宫里去了?”容瑟活动了两下有些发酸的肩颈,又拍了两把沾满灰的黑衣。

    云初从前爱穿青色锦袍,自从跟着主子进出灶房后,也换了身藏蓝的袍,低头拍袖子,说:“是,听宫里太监说,新帝设宴,定北侯不领情,还劝谏他扩充后宫,气得新帝发了顿脾气。”

    容瑟“噗”地笑出声,带着点不怎么稳重的幸灾乐祸:“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云初跟着笑。

    其实他们也只是知道主子的模糊身世,譬如他生母是个名妓,又伺候过先帝,最后被言官们笔诛口伐逼得自戕,主子也自此被发配皇陵,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被接回来了。

    命运多舛,但又神秘模糊,只是主子从前不曾提起,近来却总是似有若无地透露,像是无意为之。

    云初不动声色,片刻后,又提起:“也是奇怪,新帝若是愿意娶妻,立一家勋贵女子为后,也是多了一门助力,他却迟迟不愿。”

    容瑟见怪不怪,“心有所属,当然不愿娶妻了,再说……”他微妙地哼了声,“算了,倒是定北侯,奇了个怪,他不是大侄子的伴读吗?同窗多年,为了他千里奔袭回京,这会儿怎么又疏远了?”

    容瑟看过不少感情流小说,自动脑补了剧情。

    比如将军征战在外,因当下环境不得不冷落心上人,只在背后为他默默付出,深情如海,片语不提。

    惨惨戚戚。

    “伴读而已,当念定北侯府出事,被册封太子风光无限的容靖可是半点没帮上忙。”云初对这段倒是很了解,条理清晰,“定北侯府三郎年十三,从未上过战场,孤竺岭梁家儿郎父子三人全部战死,定北侯府眼看失了势,是梁慎予跪了两天两夜,才求来一个去宜州为父兄收殓尸骨的机会,当时新帝可是一句话也没为侯府说,这么多年定北侯守在边塞,先帝数次想收了他的兵权,也没见还是太子的新帝说过几句好话。”

    容瑟听得轻轻蹙眉,原主的记忆他只能像翻书一样去回想,回忆半天,才勉强想起来云初说得这段。

    原著里倒是没写,只提到分别多年容靖的缠绵思念,仿佛刻意模糊了这一段剧情,而现在仔细想来,容靖那段时间好像都在给他亲爹做舔狗,以稳住自己的地位,直到梁慎予回京后,他也没实质性地做什么,燕氏父子的事都借了摄政王府的力。

    自从穿越过来,容瑟就觉得这段爱情故事处处透着诡异,而梁慎予对容靖的态度也很明显,丝毫没有原著中藕断丝连的缠绵暧昧,疏远冷淡倒是真的。

    还有就是至今也没对他出过手。

    想了半天,容瑟没什么头绪,正好蓝莺从外边回来,一身蓝裙翩然如蝶似的飞进门,兴冲冲问:“晚膳吃什么呀!”

    容瑟失笑,“天热,吃凉拌面吧。”

    容瑟忙活一天,也不想做别的花样,灶房的刘伯跟着打下手,做了一大锅面,过一番冷水,加料拌好就能上桌。

    云稚掐着点回来吃饭,容瑟发现这对兄弟虽然长得一样,但性格就不怎么相同,云初温和却狡诈,云稚沉默傲娇,连吃面都不同,云初喜欢宽条,云稚喜欢细面。

    蓝莺就不一样了,蓝莺根本不挑。

    云氏兄弟瞧见摆上桌的两碗面时,也微微愣住,云稚抬头瞧哥哥,云初只笑了笑,双生子总是能更理解彼此,云稚便什么都没说,闷头吃面。

    容瑟从前都是自己吃饭,自从到摄政王府后,他还是不习惯封建王朝的法典制度,就免了奴才伺候,还让这三兄妹跟着一起上桌,近两个月下来,倒也习惯了。

    蓝莺话多,滔滔不绝地讲她手下那群江湖小弟又报上来什么奇闻异事,云初不时捧两句场,云稚食不言寝不语。

    一张饭桌,吃出人生百态。

    晚膳后,容瑟像个不歇气的陀螺,处理公文直到深夜,点灯熬油打哈欠。

    门被轻轻推开,云初端茶进门,瞧见容瑟困得蔫头耷脑,劝道:“王爷,先睡吧,这些明日看也不迟。”

    容瑟摆了摆手,端起茶喝了一口,“没剩多少了。”

    他是真觉得这些大臣有病,请安也要上个折子,就是来刷一下存在感,没正事瞎叭叭。

    人生信条是做个咸鱼吃喝不愁就能浑浑噩噩一辈子的容瑟在心头叹气,暗暗地想,宫里那个便宜侄子还委屈,他知不知道叔叔为他有多辛苦?

    看看这堆积如山的折子,都是叔叔为他承担的工作啊,还整天在宫里哭爹喊娘叫委屈,身在福中不知福。

    云初无奈,转身退出门去。

    直到快过子时,卧房内的油灯才熄灭。

    半夜时,容瑟睡得不怎么安稳,屋里放着冰,还是因燥热辗转,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睁眼时还是满室的黑暗。

    是天还没亮。

    容瑟闭着眼坐起身,缓了片刻,想下榻去喝一口凉茶,结果刚一抬头,透过帷幔,瞧见外头有个清晰人影轮廓,就坐在桌子旁边。

    容瑟一瞬间屏住呼吸,心跳如雷,指尖都紧张地发麻,甚至不敢掀开这层帷幔。

    他恍惚间觉得这段日子都是一场梦,睁开眼他还在原来的世界,撩开罗帐后,看见的就是那始终抓着他吸血阴魂不散的赌鬼。

    静默良久,容瑟才缓缓拉开罗帐,发现外面那人正盯着他,浓墨双目映着银冷月光,泛起一丝冷冽。

    容瑟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

    是梁慎予。

    梁慎予身上披着件黛色宽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衣襟大氅,露出里头云白里衣,乌发也随意在发尾用缨带束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潇洒风流。

    平心而论,这是个极有男人味的男性,容瑟承认这点。

    但问题是,这人大半夜不睡觉,跑他屋里直勾勾盯着他,这就很恐怖了。

    他甚至都脑补到,这人要开始走原著剧情线,决定简单明了来直接把他暗杀掉。

    两相沉默。

    容瑟反复深呼吸几次,才鼓起勇气,忍住打颤的语气,故作淡定地问:“定北侯,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梁慎予支着额角瞧他,嗯了一声,问:“解释什么?”

    声音低缓磁性,容瑟因这一声“嗯”耳朵根一酥,压抑着紧张:“解释一下,你半夜出现在本王房里这件事。”

    “想来就来了。”梁慎予就笑,“放心,不曾有人发觉。”

    容瑟看他这笑就觉得瘆得慌,总觉得梁慎予有点不对劲,听见后半句话后心更是有点沉。

    见识过蓝莺的身手后,他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古人会飞檐走壁这些绝世武功了,这座摄政王府看似奢华,但防范森严,梁慎予能摸到他卧房,还没惊动任何人,可见其身手之变态程度。

    思前想后,容瑟谨慎:“那侯爷是来?”

    梁慎予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坐在那,歪着头,用手支着额角,姿态疏狂,丝毫没有平日里儒雅的模样,他想了想,说:“饿了。”

    容瑟:“……”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您是将王府当成您家后厨了么?

    但容瑟惜命,容瑟害怕,容瑟不敢。

    弱小可怜又无助。

    对峙须臾,确定对方真的就因此而来,容瑟惊诧之余又觉得怪异,沉默好一会儿,认命地从榻上下来,“行吧,想吃什么?”

    “饺子。”梁慎予毫不犹豫。

    容瑟微顿,好脾气和他商量:“今天没有馅,灶房还剩点面,给你煮个面行不行?”

    梁慎予脸上的笑淡了。

    容瑟这才发现,他的相貌英俊之余,还极有侵略性,没了笑意掩饰后,冷冽深邃的眉目便突显出来,甚至显得有些阴鸷冷戾。

    “我想吃饺子。”

    梁慎予咬重字音重复。

    容瑟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因为梁慎予那须臾之间的注释,也迟迟地明白,梁慎予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偏执到有些神经质。

    反正,不太正常。

    容瑟:“……”

    简直离谱。

    离离原上谱。

    原著里可没提过这茬,原主脑子里也没这茬啊。

    这梁慎予还是个疯批?

    但这三更半夜,他上哪去搞出一碗饺子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容瑟有点怂,只觉得浑身冰凉,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向他发出警戒信号,足足半晌,他才鼓起勇气,小声问:“……真没有饺子,晚上吃饺子对身体不好,还是吃面吧,行么?”

    可以说是非常好言好语了,最后两个字甚至带着恳求的意味。

    然而梁慎予仍然双目如狼般盯着他。

    容瑟愈发忐忑不安。

    “行吧。”

    梁慎予忽然大发慈悲,唇边重新挂上了笑。

    眼前这人从故作镇定到怂唧唧根本没用多长时间,偏偏……怂得还有点可爱。

    听到他的回应后,还明显地松了口气,甚至可爱到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来。

    像一只无辜又不安的兔子,在小心翼翼地讨好盯上他的凶兽。

    梁慎予不动声色地舔了舔犬齿,笑意愈发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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