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五条悟所言,信子苏醒后,身体依然十分虚弱。全咒灵状态毕竟是极度消耗咒力的招式,对信子这样的半咒灵来说,咒力就相当于生命能量,所以她亦只好乖乖卧床休养,在肉体回复正常状态之前,不外出四处走动。
然而就在五条离去的翌日早晨,她的房间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你不进来吗?」
早在五分钟前,信子就已经察觉门外出现一股熟悉的咒力,起初她以为对方只是凑巧路过,可是当人形的咒力凝块来来回回踱步好几趟后,她终于开始感到奇怪。
于是她打开门,探头对门外的人发问。
本来还原地转着圈的黑发少年身形一滞,有点尴尬地别开眼,回道:「我来探病。」
「那就进来吧,伫在外面干甚么?」
信子将木门完全推开,示意对方进去。
少年——伏黑惠点点头,不发一语地跟随她进门。
信子这时才留意到,伏黑手上还拿着些甚么东西。
兴许是注意到她疑惑的视线,不等她问,伏黑已主动开口解释:「咳,这是钉崎选的。她和虎杖出差去了,没法亲自来,所以让我带点伴手礼。」
信子接过他递来的东西。
那是一捧小花束。
象牙色的包装纸包裹着四朵娇小而艳黄的向日葵,作点缀的是几枝朴素的尤加利叶,没加上任何衬花,以花束来说,风格十分低调,但搁在这除了基本家俱外空空如也的房间,已经算是难得的艳丽装饰。
「谢谢……可是我这里没有花瓶。」
面对因烦恼而皱起眉头的信子,伏黑没有丝毫慌张,他镇定地伸出右手贴向墙壁,两者交接的瞬间,魅黑的影子爬上他的手,彷佛开启了另一个次元空间,将其整条手臂吞食进去。下一秒,当他的手再次出现时,里头已经多握住了一个迷你白瓷花瓶。
「喔,还真是方便呢。」
信子饶有趣味地挑起一边眉,十种影法术的这种奇特应用方式固然叫她感到新奇,伏黑满脸认真地把与战斗完全无关的东西从影子仓库中拿出来,又令此情此景平添几分别样的滑稽。
「当五条老师天天把你当成流动仓库时,你就不会觉得方便了。」伏黑也微微扬起一边眉,神色依旧平淡,语气中却能听出一丝无奈。
他从信子手中重新接过花束,走到书桌旁,将向日葵一枝枝转移到花瓶中:「妳身体怎么样了?」
「没甚么大碍,再休息个一天,应该就能出任务了。」
「现在重要的是任——」伏黑眉头轻皱,话到一半又自行剎停,摇摇头道:「不,算了。」
信子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想起来五条昨天提过有学生受了点伤,便又反问:「你的伤呢?」
「皮肉伤,不碍事。」
一问一答结束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信子先开的声:「没想到你会来探望我。」
伏黑插花的手一顿:「为甚么?」
「白石全太的事,你应该听五条老师说过了吧?你难道就没有甚么感想吗?」
最后一朵花整理完毕,伏黑转过身来,背靠书桌,陷入沉思。
「你不生气吗?我杀了高专的人。」
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信子想要问出一个答案,所以她并不休止,反而继续咄咄逼人。
「……我认识白石先生。」
到伏黑再开口时,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两目出神,像是陷进了某段遥远的记忆:「三年前,五条老师第一次把我带到高专,说是要在正式入学之前向高层打声招呼。结果才刚跨进大门没两步,他就被某个辅助监督拉走,嘴里说着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心安理得地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独自丢在到处都是蝇头的校园。」
伏黑轻轻叹了口气,彷佛当时景象还活灵活现于眼前。
「我心想着『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监护人啊』,但还是只能坐在正门石阶等他回来。高专里住的都是术师,照理说不会出现三级以上的咒灵,可那天大概是我运气不好,竟然刚好碰上一只闯进校园范围的准二级咒灵。」
「那东西化作一团烟雾向我扑来,我刚打算召唤玉犬,一个年轻的男人却已先挡在了前面。」
「是白石全太?」
伏黑点点头,证实了信子的猜测:「他以为我是迷路的小孩,想要救我,结果自己反而受了伤。」
伏黑全副心神沉浸在回忆之中,表情罕见地柔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脸色越发难看的信子:「你为甚么要对我说这些?」
「啊?」
「是想说后悔当初在八王子高中救了我吗?」
伏黑眉心微微拢起,没能理解话题为何走向这个方向:「不,我不是这——」
没等他完成句子,床榻上的黑发少女已然冷着脸打断他:「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白石全太不只是人类,还是个好人。与我这样的咒灵相比,自然是他活下来比我活下来好了。」
换作是以前,信子绝不会这样主动出言挑衅对方。先不说她寄人篱下,破坏人际关系对她而言没丁点好处——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情绪起伏巨大的性格。
今天她的反应绝不寻常。这点甚至连她本人都意识到。
可是理智归理智,嘴巴却像拥有自己的意志,并不收敛,反变本加厉。
「『如果你救的人,将来有一天杀了人又该怎么办』……呵呵,确实讽刺,就像是你那时已经预料到我会杀死高专的人一样。」
伏黑眉头锁得更深:「……那反过来问,妳对白石全太的死就没有甚么感想吗?」
「我该有甚么感想——伤心?懊悔?还是说要像你们人类一般,到白石全太墓前哭哭啼啼忏悔?」
少女冷哼一声,彷佛方才想到的,是一个荒谬到让她不得不嗤笑的念头。
「在那个洞窟里被砍断手、跪在地上等死的恐惧你不会明白吧?真人、还有那僧侣,一旦确认我没有利用价值后,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杀掉……不,或许会先把我拿去做实验,好好折磨一番,再下杀手。」
「没错。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要先保护自己。我才不要为了一个连样貌都不知道的人类,孤零零地死在那种荒郊野岭。」
「我对白石全太的死,一点感觉都没有。」
死寂。
足足有五分钟,满室只有一片死寂。
除了落地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房内安静得彷佛连呼吸都凝滞于一剎那。
直至黑发少年从干瞪眼的游戏中率先抽身,开口回应。
「是吗。我明白了。」
单从缺乏高低起伏的语调,听不出来说话人是否在发怒,但少年眸色倏然阴沉,却是明白不过的事实。
「妳是『咒灵』这一件事,我已经清楚明白了。」他站直身子,离开原先倚靠的书桌:「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要跟妳确认。既然都说到这份上,我就直接问了。」
「少年院那天,为甚么要救我和虎杖?在我叫妳离开时,妳也是有机会逃走的。」
「是啊,为甚么呢。也许是心血来潮。那时我认为你们两个是关键。」
「甚么东西的关键?」
「人类。感情。爱。恨。还有嫉妒。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是吗。我明白了。」
伏黑又重复了一遍。每回应一句话,他眸中的神采就默默暗淡一点。
「那看来妳的小研究终究是失败了……虽说也和我没甚么关系就是。」
信子没来得及思索伏黑话中深意,对方已走向房门,准备离开,惟走得一半,脚步又忽而一滞。在完全踏出门外前,他扭头看向信子,缓缓道——
「无论如何,谢谢妳那天拼上性命去救我。」
「妳杀死白石全太这件事,我会永远守口如瓶。除了我、虎杖、钉崎和五条老师之外,世上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个事实。高层的人不会有借口对妳动手。」
「八王子高中也好,少年院也好……这样妳和我之间的债,就算是两清了。」
至此,浅葱色眸子里头的温度完全褪去,仅剩下郑重的疏离。
就像是回到了她第一次以咒灵混血的身份与他在高专运动场碰面的那一天。
「再见,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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