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约(反悔)
萧辰羽并没在院子里看到成洵,堂屋里漆黑一片,他快步来到门前,借着月光在近门的地上隐约看到几滴血迹,血已经干涸。他放轻脚步进入堂屋,发现一侧有着上下两个楼梯,下面应该是个地下室。
他正要迈步,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定睛一看,正是成洵。
“怎么回事?”萧辰羽急切问道。
成洵一犹豫,人已与他错身而过。他一把拉住萧辰羽胳膊,“老萧!”
萧辰羽一回头,发现成洵的脸色万分难看,又看了眼他明显发颤的手,顿时心脏像擂鼓一般猛烈震动,他不想再听成洵说话,拔腿就往楼下跑。
李荣贵正在楼梯下面抽烟,看到萧辰羽,整个人好像抖了一下,赶紧捻灭烟头,向里别过脸。
沿着楼梯下面的地上有两道不太清晰的拖行血迹,一直延伸到前面的房间。萧辰羽紧盯着近在咫尺的房间,在电压不稳的微弱光线和满鼻的血腥气中,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
他缓步来到房门口,只朝里面看了一眼,脑袋就“嗡”地一下,一口血猛冲到喉咙,后背仿佛被一把冰剑从头贯穿到脚底。
房间右面的墙上写着一行古怪的血字,“等待,是最漫长的告白”;左面的白墙被鲜血染得通红,而曲建明就背靠着那一墙诡异的红坐在地上,雪白的衬衫胸前一片刺目血色;他一只手臂向后弯曲,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萧辰羽慢慢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用力把人抱进怀里,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可见,大颗的眼泪无声而落。
他搂着曲建明的肩,视线落在他的背上,突然一惊,背部衬衫的下摆显然没有贴到墙上,依然是雪白的,但当中有着一块十分突兀的血迹,他掀开衬衫,曲建明完好的皮肤上却粘着已经干涸了的斑驳血渍。萧辰羽回过头,再次看向地面延伸出去的两道血痕。
半小时后,不管李荣贵愿不愿意,就如萧辰羽所说,五溪村整村,地上的每只蚂蚁都被通明的警灯照得清清楚楚。然而,除了这间屋子,他们一无所获,包括对萧辰羽放暗枪的人和那个黑衣人,都继续蛰伏在了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萧辰羽翻开另一本高调阅级别的案卷,这就是申州近几年唯一没破的命案。
根据现场勘验结果,曲建明被割颈致死。地下室的血迹均来自他,但堂屋门前的点状血迹却另属其人。
海警只在海上找到一具男尸,死者胸部中弹,经过比对,正是萧辰羽手qiang射出的那发子弹,但其死因却是溺毙。
而在曲建明可追查的通话清单中,他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竟然来自林允峰的手机号码。
萧辰羽拉开百叶窗。不知何时,天气已经转阴,昏暗的光线几乎失去了照明作用;就像“立警为公”的誓言,在曲建明的死亡面前,仿佛仅成了一句无力而悲凉的悼词。
“等待,是最漫长的告白”萧辰羽的视线停这行血字上。纵是过去多年,那种诡异的情愫和等待的凄苦依然透过照片直面而来。快艇上娇小的白巧和白衣男人远去的画面,从那日起便以一种冰凉而血腥的姿态定格在萧辰羽的脑海。
他合起案卷,关掉台灯。
但在一位刑侦队长的死亡现场,用他的鲜血书写的任何宣言都是罔顾人命、明目张胆的公然挑衅。
萧辰羽站起身,捏着口袋里那本刑警手册,依稀记起自己立在警徽下的誓言,“即使无法铲除人心的罪恶,也必让‘罪而不罚’的幻想消亡。”
———
萧辰羽拉开档案室的门,一个柔软的肉球一下撞进他怀里。肉球本来也一愣,随即采取了既来之则安之的策略,在萧辰羽怀里扭动两下,娇滴滴地说:“辰羽哥,你可不能让人家等太久哦。”
萧辰羽被困在海边小村里的情绪本就没散,强压住怒火,脸色阴沉地盯着扭捏作态的那位。
怀里的人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微微抬起头,然后一激灵,闪出几步远。
“不是开个玩笑嘛,某人可等你半天儿了啊。”
萧辰羽看着终于恢复了人样儿的成洵,“不是让你说我不在吗?”
成洵一耸肩膀,“可人家根本没问呀。”
2分钟后,萧辰羽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朝成洵一挑眉。
“哦,吃饭去了。”
“江落羲也去了?”
装傻充愣的成副队咂吧两下嘴,“你怎么知道是她?还挺心有灵犀。”爪子朝窗户一抬,“那儿呢。”
萧辰羽顺着窗户,看到了等在楼下的人。她穿了一身轻薄的丹青色套装,一只手正向一边拢起长发,露出了低着头的小脸,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叠脚靠在她的小challenger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够没?看够赶紧去吧,人可早来了,就这么不声不响等了半天。”他指了指大热天开着的几扇窗户,“看看我们警队这些男青年的素质!你再不下去,我们这大楼明儿都得修窗户!”
萧辰羽听从成洵的话,果然认真看了看那几扇窗户和伸出来的脑袋瓜子,然后慢慢走回办公室,开始洗手
成洵倚在门上看他,“你这是欠了多少情债?楼都不敢下了?”
萧辰羽用毛巾擦好手,挤着成洵出了门,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你什么时候去甬州?”说完快步走了。
身后响起了胖子歇斯底里的咆哮,“萧辰羽,你就是看我碍眼!承认怎么了?”
———
看到萧辰羽,江落羲勾了勾嘴角,给他一个眼神。
萧队长乖乖坐进了challenger,一坐进去就感觉到座椅已经专门为他调好,他转头看了眼江落羲。
“我可不像你,那么没良心。”江小姐温柔一笑,“安全带。”
萧辰羽的手刚搭上安全带,challenger就飞一般冲出了警局大门。
就在他开始怀疑五脏六腑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时候,江小姐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萧辰羽侧头一看,“奈良本·一席”,回头挑眉看驾驶座上那位。
车熄了火,江落羲微微一笑,“放心。”
放心?对于这种不预约根本进不了门的蓄谋已久,萧辰羽一点儿都不放心
江落羲刚对门口的美女露出一排小白牙,胳膊一下被人拉住。
10分钟后,她一抬头,“海鲜粥”三个大字礼貌地向她呲出了欢乐的大门牙。于是在江落羲心里,萧队长的人设在原有基础上又加一条,“抠抠搜搜”!
更可气的是,某人坐下以后的第一句话,“你喜欢那家日料?”
江落羲对着内容贫瘠的菜单狠狠翻了个大白眼,“现在说喜欢来得及吗?”
萧队长从她手里抽走菜单,淡然答道:“来不及。”
江落羲强忍住直接在桌底下给他一脚的冲动,粲然一笑,“那下次,萧队长请我去?”
萧辰羽头也没抬,“好。”
江落羲眨眨大眼睛,突然没了动静。
萧辰羽抬头看她一眼,也不问她,自作主张点了单。
服务生离开包间,萧辰羽放下水杯,“说吧。”
“出什么事了?”江落羲抱着手臂向后一靠,“萧队长好像心情不好。”
萧辰羽明显愣了一下,淡淡回道:“没有。”
江落羲盯着他,“既然如此,我要萧队长兑现你的承诺,不过分吧?”
萧辰羽坦然回答:“不过分。”
美人高兴了,开始挽头发,“那我们吃完就去!”
“你不用去,我帮你。”
江落羲手一顿,松了头发,“这么说,萧队长想反悔?”
反悔?萧辰羽看着江落羲,“不准确,用在你身上,应该叫‘抵赖’。”
江落羲淡然一笑,“萧队长到底想知道什么?”
“要知道金放是与谋杀案相关的要犯,带你去见他,我冒的风险可不小。”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需要你去之前回答几个小问题,应该也不过分。一来保证他的安全,二来……”他看着江落羲,“保证你的安全。”
江落羲眯眼看着打官腔的男人,“说那么好听,依我看萧队长不过是想以权谋私。”
萧辰羽一挑眉,摆明就是“你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的意思。
江落羲轻轻笑了,“萧队长无非想问,我为什么说没去过甬州?或者为什么我会知道韩旭的事?”
萧辰羽手一摊,意思“你欠的债自己清楚”。
江落羲哼了一声,“甬州怎么了?有什么特别吗?我还没问萧队长这个奇怪的问题从何而来。”
“你明明在甬州生活过”
“萧队长,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倒是你,如果与谁有过未了之事,我想你也该去找她。”
江落羲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苦笑,“甬州这种地方,我去过,没去过,又有什么不一样……”她视线缓缓飘向窗外,“不过就是落那么一阵脚。”
萧辰羽也一下站了起来,紧盯她落寞的侧脸,“当然不一样。”
江落羲转过头皱眉看他,“怎么不一样?”
经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般冲进了萧辰羽脑海,他的手足无措,女孩消失的背影,仿佛永夜般的诀别……还有项链在樱花漫天的绯色落霞中,女孩挑起那个断了翅膀的海鸟吊坠,“如果能再见,就送你吧……”
萧辰羽握在桌沿的手背青筋暴起。
江落羲却完全视而不见,只淡淡说道:“现在萧队长可以带我去见金放了吗?”
萧辰羽抬起头,脸上一片苍白,“不能。”
江落羲终于意识到萧辰羽决意的反悔没有转圜余地,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房门突然打开,江落羲一惊,差点与滚烫的海鲜粥共存亡。
萧辰羽一把拉她回来,“去哪儿?吃饭。”
服务生赶紧护好自己的锅,莫名其妙地瞟了眼这俩人,一指后面,“女士,这房里有洗手间。”关门的时候还特意朝萧辰羽挤了下眼。
江落羲:“”
萧辰羽:“”
半小时后,江落羲终于吃完了此生最窝火的午餐,却看见萧队长杵在车边动也不动,迅速给了他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萧辰羽不动声色地向江落羲靠近两步,“要不……我来开?”
江落羲手一缩,避开了某人的爪子,“萧队长的逻辑漏洞就在于,错判了你的对手。判断你在不在警局,我才不会只看你有没有开车。”
二人喝粥的功夫外面明显已经下过一场雨,此刻几道阳光穿云而落,彩色光晕打着圈在江落羲身后晃动,她微仰着头,脸上露出有点得意的浅笑。
萧辰羽觉得某人喝了热粥,脸色好看多了。他轻推了下眼镜,“既然你懂这个道理,就该知道,我也懂。最有力的证据从来都在人的身上。”
江落羲眼中的笑意瞬间没了踪影。
“还有,你知不知道韩旭最后死在谁的手里?”
江落羲眉毛轻挑,“吴皓。”
萧辰羽幽深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不,他自己。”
江落羲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辰羽。
“这是他的选择。你的呢?”他从比木鸡还呆的江小姐手里抽出钥匙,“我说过,会帮你。金放我可以让你见,但你能不能保证不会越走越远?”
萧辰羽拉开副驾车门,江落羲没魂儿一般坐了进去。不知道开出多久,才忽然回过神,“去哪儿?”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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