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四)
芜平湖是申州市区一处人工湖泊,芜平湖公园也是历史悠久,但按照市政规划,近段时间都在改造中,公园只开放了一部分,因此包括喷泉在内,只是试喷。
此处离艺苑画室比较近,因此就近吃了饭后,江落羲就在自己匮乏的景点涉猎范围内,好死不死地选了这个之前一直想来而没来过的公园。
此时,之前由于装修没开的灯已全部打开。灯光所到之处,满树耀眼金黄的大片悬铃木间错落着枝叶碧绿柔软的落羽杉,斑斓多彩的花坛下,是绕湖而建的宽大波浪形石阶,一级一级,直入水中。
一片绚丽的秋色湖景之中,黄色警戒线沿湖拉开,那具原本只着内衣裤的赤/裸女尸,已用尸检专用布盖住,正平躺在波浪形石阶上。
由于市局位置较近,萧辰羽到来的时候,老徐的法医组已经完成了初步尸检。
江落羲眼看萧辰羽走近,刚要迈步,人家却只看了她一眼,招呼都没打,一弯腰,直接进了警戒线。
江落羲:“”需要做得这么明显吗?
旁边的唐老板可能真吓到了,只是深深看了萧队长一眼,居然没嘲讽他的六亲不认。
江落羲无奈地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就近站在警戒线旁边。只见白布拉开的瞬间,萧辰羽整张脸沉得比湖水还黑,丁帆则一脚踢飞一块石子儿,大骂一句,“操!”
徐主任正递手套给萧辰羽,“怎么了,萧队?”
萧辰羽没答话,直接蹲下去看尸体,“说吧。”
“死者迟未茹,是申州银行的,”老徐抬手指了指湖面,“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浮上了水面,从尸体的腐化程度”
“不,徐主任,等会儿”
老徐被打断有点儿不爽,皱眉看丁帆,“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死者身份的?”
“哦。刚吴队跟我一起来的,他说的呀。”
萧辰羽跟丁帆对视一眼,转向老徐,“死亡时间?”
老徐瞪了丁帆一眼,回到正题,“从尸体腐化程度以及尸温、尸僵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夜里9点到11点。”
“湖水温度多少?”
老徐显然明白萧辰羽是对死亡时间推断不满意,了然地点点头,“萧队,这个真不怪我,现在的天气,湖水的平均水温大概在15度左右,但早晚温差大,而且你看那喷泉,照明用的都是金卤灯和钠灯,这两种灯亮起来的时候都会产生大量热量,水温会受到极大影响。”
“可是喷泉启动不久目击者就发现了尸体,如果抛开这个因素,按照15度的平均水温计算,”萧辰羽轻轻翻动了下尸体,“以死者的身体情况,可能这么快浮上来吗?”
老徐一下蹲在萧辰羽身边,“不愧是萧队,正常情况下,以死者的情况,至少要死亡24小时才可能浮出水面,但这与水的密度,人体骨骼等多种因素相关,而且个体差异很大,所以死亡时间我是综合判断的,确实没有办法再精确了。不过,这个时间范围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错。”
萧辰羽扫视着周围环境,在这里犯案不被发现,至少要在晚上9点以后,与老徐的死亡时间推断也算一致。
他捏起迟未茹的手腕,上面躺着几道黑褐色勒痕。他目光从断指的手上滑过,打量着通体青白的尸体,“没有明显的溺水特征,死因呢?”
老徐点头,“这个要回去解剖才能确认,初步判断死者可能属于神经敏感体质,入水后皮肤神经末梢或喉头黏膜被冷水刺激到,造成迷走神经兴奋,反射性引起心搏骤停和原发性休克致死。”
“如果这样的话,确实可以解释死者没有典型溺水特征这一点。但是”萧辰羽朝死者胸前的尸斑指了一下,“尸斑是怎么回事?”
老徐脸一僵,有点犹豫地开口,“没错,这是最大的疑点,她的尸斑多数分布在身体正面,而女性尸体一般在水中通常会呈仰卧位,按理说”
萧辰羽一下站了起来,不等老徐说完,直接给了结论,“那就不是溺亡。”
老徐脸色一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尸体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其他致命伤,如果萧队有疑问,只能等尸检报告了。”
萧辰羽又看了眼躺在冰冷地上的尸体,缓缓摘下手套,“好。”
他看了眼丁帆,朝旁边抬了抬下巴,丁帆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江落羲看到萧队长终于肯移驾到自己这边来了,晃晃悠悠地迎了上去。
没想到某人上来就是一句,“吃饭了吗?”
吃饭?江落羲脸一僵,瞥了眼尸体,也给他来了个驴唇不对马嘴,“死者与白天的案子有关吗?”
萧辰羽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算是为自己白天的沉默补了答案。
江落羲还没来得及追问,手就被拉了起来,“我还不能走,你先回去。”
她一点儿不想接那把车钥匙,把萧辰羽的手指一勾,眼睛一弯,“萧队长不给我做个笔录吗?”
萧辰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瞥了眼远处拿本子的警员。
谎言被戳穿得太快,美人赶紧变换策略,又向前靠近一步,柔声道:“萧队长不需要顾问吗?”
萧辰羽把她的手一握,沉声道:“听话。”
意识到小胳膊暂时没法拧过大腿的江顾问,翻脸比翻书还快,拿起车钥匙一甩手,拉起唐晓就走。
“落羲”可还没走出两步,又被叫住了。
她一回头,萧辰羽已经大步走了过来,“还是我送你回去。”
江落羲狐疑地看着满怀心事却声色不露的脸,嘴角一挑,“萧队,还没到九点呢。放心,打劫找到我头上的,都是眼神儿不好。”
萧辰羽盯着她,沉默了两秒,“路上小心,在家等我。”
“是,老大”江落羲拉着长声挎起话还没来得及跟萧队长说一句的唐晓,走了。
萧辰羽沉沉的目光依然紧追不舍,想着迟未茹家的位置,萧辰羽的心根本放不下,在他眼里,所有巧合都是有预谋的精心安排,尤其当这些事发生在江落羲身上的时候。
———
半小时后,刑侦支队会议室。
再没有了遮挡的尸体明晃晃地投在大屏幕上,迟未茹早上还鲜活的面容已经变作了一张肿胀狰狞的白脸,所有警员都默不做声,等着萧辰羽开口。
萧辰羽看了眼表,想等的人没来,却听门一响,成副队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往萧辰羽旁边椅子上一仰,手下一滑,一个u盘“呲溜”到了左小菲面前。
左小菲拿起u盘,询问的眼神看落在萧辰羽身上。
“瞅什么瞅?”成洵手一抬,“看!22点38分20秒!”
大屏幕上放出视频,按成洵的要求,所停的位置可见俩人模糊的背影。大家面面相觑,然后都一同看向成副队。
成洵一下站了起来,“都看不出来吧?”
会议室鸦雀无声,只有萧辰羽依然盯着大屏幕,打断了胖子的故弄玄虚,“然后呢?”
成洵一激动,屁股上了桌儿,“继续播放哎!停!”
萧辰羽一下眯起了眼睛。
成洵看着萧辰羽得意地一笑,“看到了吧老萧。”
萧辰羽轻轻点头,示意他跟大家说明,同时瞟了一眼他那放错地方的屁股。
成洵赶紧从桌上滑下来,拿过左小菲手里的遥控器,走到前面,“这是迟未茹家楼下的监控,大家看这一男一女,女的搀着男的,看起来男的喝多了似的,东倒西歪的。”他往后倒了一点,又重新播放,“俩人走路本来就不稳,不巧又碰上这走路不看道儿,突然撞过来的老头儿,你们仔细看这女的啊,看她被老头儿撞了以后的表现。”
视频里的长发女子,被一个老头儿模样的人一下撞到胸前,但她并没与老头儿发生争执,也没停,继续架着男子往前走。
成洵先瞟了眼左小菲,“在场女同胞都看到了吧,如果你们被撞到隐私部位会是这么个反应吗?”
左小菲当即脸一红,紧接着瞪大了眼睛看向大屏幕。
“赶路再急,最起码的遮挡动作要有一个吧?”成洵哼了一声,“换你说呢小菲?”
左小菲突然一惊,“你的意思,这是个男人?”
成洵一敲桌子,“没错!老萧,虽说我们也看不清楚他架着那位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迟未茹,但如果这是一爷们儿,大半夜的在那儿装神弄鬼儿,凶手铁定就他!”
没等萧辰羽表态,丁帆踩着滑板车一样,“呲溜”一下来到了萧辰羽身边。
成洵见状上去就是一脚,“你他娘的,以后看视频给老子仔细点儿!害得我这俩眼睛都快变金鱼了!”
丁帆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脚,差点儿趴在桌子上。
萧辰羽想着他似乎还有事儿瞒着自己,也懒得插手,瞥了眼抓在桌沿儿的爪子,从他爪缝儿里抽走了u盘,简单盘算了一下,“小菲,从22点45分开始。”
丁帆赶紧补充,“萧队,我查了现场情况,痕检也确认了,凶手在公园里很可能是借助工地用车运送尸体的,这是公园出口那条小路的监控。”
视频开始播放,22点48分15秒的时候,突然一辆黑色轿车的车尾出现在了监控范围,当轿车露出半个车身,逐渐清晰的时候,萧辰羽一下站了起来。
此时,视频里的车突然又向前开去,离开了监控范围。
“再放一遍!”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划破会议室的沉寂。
萧辰羽心里一颤,看向门口,只见江落羲脸色有点发白地走了进来。他没吭声,面色凝重地再次转向大屏幕。
左小菲赶紧回放,定位在最大可视画面上。车身被放大,这次车型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车牌。
成洵玩味地看了眼表情如出一辙的二位,“哟,这谁车呀?整这么紧张?”他又转向前面,“话说这进口车可不多见啊,不过我怎么好像最近哪儿见过呢?”
不等成洵话说完,江落羲手里东西一放,转身出了会议室。
成洵:“哎?我说老萧,你看她”
胖子这风儿还没扇起来,萧辰羽一转身也跟了出去。
“不,这俩人什么毛病都!”
丁帆眯眼盯着大屏幕,“我想起来了,这辆车我也见过!”
成洵:“你丫跟着凑什么热闹!”
丁帆瞟了眼门口,做贼似的带上了会议室的门,“这车的主人是江顾问一男性朋友,而且”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该想的,斟酌了一下用词,压低声音,“而且,关系还很不错。”
成洵“嘶”地长吸一口气,“我靠!有意思了!不过,这连个牌子都没有,你怎么确认就是他那辆呢?”
丁帆坐在萧辰羽的位置上看大屏幕,他拿过遥控器,红点儿在上面一晃,“你们看啊,就车尾这位置,这是啥?这款原装儿车上可没这logo,估计是车主自己弄上去的。”
由于上次江落羲坐着这辆车弃萧辰羽而去,使得丁帆当时对着那个倒霉的车屁股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娘,自然记得。
大家往上这么一看,果然,一个海鸟样子的金色logo闪着亮光贴在车屁股显眼的位置上。
成洵掏出根儿烟,放在鼻子底下轻轻摩擦,斜眼儿瞅着大屏幕,“我就说这事儿蹊跷,我看你怎么办老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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