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调所有物的归属感, 是一种占有欲的表现。
对神明而言,不论是把神器看做是孩子,还是仆人、员工、工具, 都是将他们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神明可以拥有众多神器, 而神器只能拥有一个神明。
如果背弃神明赐予自己的名字, 转而去接受其他神明的赐名,这个神器在他人口中就会被称为野良,简单理解就是像流浪猫一样有复数的主人和复数名字的存在。
一只流浪猫可能穿梭于各个街区, 它拥有的名字可以是咪咪、小花、阿秋等等,只要你喂给它食物, 不管你叫它哪一个名字她都会回应你,熟悉后它就会冲你软软地喵喵叫几声, 甚至让你摸摸它的毛发、挠挠它的下巴。
但人不会,如果有别人对你说,“我给你起个名字,成为你的父母吧。”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的,父母给予的名字, 不论好听或者难听, 它已经成了你在世界上的身份证明。如果接受了就会有对不起父母的感觉, 人类会本能地厌恶这样的情况。
这就是野良是不被欢迎的原因,对原主而言是耻辱,对神器们来说是他们中的败类。
但对原本和野良无关的其他神而言,野良可以用来做一些会玷污神器的隐晦事务。是的,除非野良以神主给予的名字起誓受到惩罚, 否则野良不管是染上了“恙”, 还是妖魔化, 都不会影响同时拥有名字的所有主人。只有野良死亡的情况, 或者名字异常消失的时候,给予他名字的神主们才会有所感知,但即使是这种感知也是所有神器都有的,如果不是野良在自己面前死亡,神主还要去猜测到底是哪一个神器消失了。
宇迦属于绝对不会去使用别人的神器那一派,就连收养可能存在瑕疵的神器也是为了觅本能顺利度过记忆唤醒的这一关而放低的要求。虽然松本很幸运的是完好无损的状态,但宇迦心里的标准线也确实是已经往下放了。
器型超越现实的松本不仅不是瑕疵品,还是第一件和宇迦相性绝佳的神器。
如果是他和松器的组合,说不定真的可以将天打破。所以这一次,不管是觅本还是松本,宇迦全都要保住,为此才会特地麻烦素戋呜尊走一趟的。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强调,但我明白,接受您赐名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松本笑着按住宇迦的手,左侧脖颈,那是宇迦赐予他的名字所刻印的位置。
“这个名字,是如同父母的神主给予的,您是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对吧?虽然神器一职上我还是个新手,但相应该有的觉悟我已经明白。”
赌上这神赐予的名字,一定要守护好神主。
“我不想强调恩惠这种东西,可现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将这个概念塞进你的脑子里才行。”宇迦叹了口气,“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不要踏入彼岸,一定要守住身后那条线。”
神器的背后即是妖魔所在的彼岸,他们一直环伺在神器身边,绞尽脑汁地去诱惑神器踏入禁区。
一旦被他们得逞,神器就会堕化为妖魔。
松本笑道,“那条线是禁区吧?放心,我不会跨过去的,无论如何。”
即使听到了这句保证宇迦依旧很不安,他有松本的那份记忆,清楚他是为救千万人的性命而选择了放弃自己。
他的遗憾也很直白,不能确认布置炸弹的嫌疑犯被逮捕,没能当面告诉怀有好感的女性自己的心意。
以及,那天是萩原研二的祭日,他没能去扫墓。
告白就算了,只是刚萌芽而已,感情还没有小时候对幼驯染的姐姐一见钟情那么深,至于萩原研二的忌日……不用扫墓了,直接见本人吧。
宇迦收回双手,再次呼唤了他的神器,“来吧,觅器!”
听到呼唤的觅本前一秒还在为宇迦叫夏本不叫自己而失落,后一秒收到神主的呼唤顿时支棱起来。如果他像神使们一样有耳朵和尾巴,此时一定是疯狂地抖动着。
所以只是时机问题,宇迦大人是不会忘记他最甜的崽的。
觅本高高兴兴地回应了呼唤,连弯都没怎么走就直冲下来落在宇迦的身边。
觅本:[宇迦大人,我来……]
“回去吧,觅。”
神器空间内没说完的话变回人型也要倔强地说完,“……了。”
觅本看到宇迦皱起的眉头,下意识扭头查看四周。
缘本、织本、夏本都在,杏本不在,但是素戋呜尊大神在。
等等,刚才看宇迦大人的时候,旁边是不是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觅本低下头去,和宇迦身旁的在觅本出现时就进入了呆愣状态的松本对上了视线。两人视线交接,思维同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宇迦及时退出他们两个的身边,两人震惊混乱的情绪已经超过了自身可控的范围,传递到了神主这里,这是一个颇为危险的信号。
缘本和织本立即上前,一直观察着下方情况的杏本从高处跳下,和他们一起组成了“狱”所需的三角站位,同时向位于中间的松本和觅本画下“一线”。
他们三个都是使用过“狱”的人,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向内施压,又该何时减弱压迫感。
说到底,禊用的“狱”是不留情面的私刑,他们在拷问“狱”中的兄弟同伴时,也是在拷问他们自己。
我是否能有压制住他们的信心?
我是否能够问心无愧地去处置同伴?
我是否能不被“狱”中之人的思维迷惑?
所幸,稻荷神家的孩子都是理智且内心强大的。
缘本不必多说,就算站在有国本支撑的三大神器面前他也不曾露怯,更不用说是自家兄弟面前。能够在四百三十二年这样对人类来说过于漫长的时光中保持本我,从未刺伤神主的神器,自然是问心无愧且意志坚定的。
杏本是觉醒过记忆的人,何况他是次子,性格温和稳重,和每一个弟弟相处的都很好,就连夏本面对他时也不会像对觅本和织本那样动不动就互相刺两句,兄弟在宇迦背后的和睦全靠他维护。
而织本对于能否压制兄弟的问题就更好理解了,他纯属是因为第一次用“狱”就取得成功而自信。那时虽然主要是缘本给予了大量威压,但也改变不了他速学的“一线”成功压制了二哥这一事实。现在要问他有没有信心压制觅本和刚来的松本,在他会很自信地告诉你这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觅本打不过他,新来的松本看身体的肌肉量也没有比觅本这个经历过缘本训练班的强,所以织本很有信心。
至于问心无愧,在他的逻辑思维中,不刺伤神主就是可行的,即使被羽椿说过不合适他也没有要修正自己概念的意思。
而最后一项,不被迷惑。
织本说不上自己会因为什么而感到迷惑,但他的直觉很清楚地告诉了他,觅本和松本的程度还不足以对他造成干扰。他直面过杏本的苦痛和绝望而不动摇,这样温和的攻势还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神器的一切皆为心证,心若不坚定就会带来灾厄。
三角形的光屏陡然升起,被困在“狱”中的觅本和松本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像是笼中野兽一般的嘶吼。
两人相望着,先是惊喜于对方还能出现在自己眼前,随后就因为回忆起各自的死因而被妖魔抓住漏洞引诱出负面情绪,他们开始争吵,身体的外形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身上长出了许多硬质的毛发和偶尔发出兽类的嘶吼咆哮声。
幼驯染多年后再次见面自然是喜悦的,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悦的存在,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妖魔化,双重的唤醒带来的冲击也并没有将宇迦击倒。
刺痛从脖颈开始,比杏本压抑过后,以及夏本自带重罪的爆发性攻击要温和许多。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生前都是警察,对自己的死亡即使有遗憾也早有觉悟铺垫。他们带来的“恙”逐层叠加上来的,是喜悦过后,悲伤、痛苦、愤恨,以及强烈的不甘心等诸多因素一点点涌上心头的渐进式侵略。
宇迦看着自己手背上沾染的灰紫色污斑的大小,不是杏本和夏本那样速度慢却每次都是大面积侵蚀的方式。松本和觅本带来的“恙”就像雨点滴落在皮肤上一样,快速地一点点增加着面积,仿佛是在思维混乱的状态下依旧顾及到了神主的感受。
但这是双份的“恙”,即使是这么温和的攻势也不能小觑,好比温水煮青蛙,在神明适应了这样逐渐增加的痛感后,离神堕也就不远了。
降谷零看到杏本跳下去后就立即带着萩原千速和伊达航跑下山道。
在看到萩原研二的那一刻,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即使平时再怎么坚强可靠,此时也难免落下了眼泪,“研二!”
她身上的警服都还没换下,此刻飞奔过来的速度一时间竟然超过了降谷零。
是恶作剧吗?是她新年加班熬出幻觉了吗?还是她其实已经睡着了这是在做梦?已经去世六年的弟弟竟然在山口县的海崖上出现,这是真实的吗?
萩原千速跑到了“狱”的边缘正想再靠近一点时被杏本给劝阻,“如果你不想觅本失败,最后被放弃的话就不要再靠近了。”
神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攻击性是很强的,不止是“术”,身体也能接触到人类。觅本现在正处在狂躁的状态,家人太过靠近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届时他们支撑的“狱”就会受到猛攻。松本和觅本是关系者,两人即使被影响到出现了毛发也没互相攻击,很难说他们会不会为了突破这个让他们痛苦难受的“狱”而联合起来集中攻击一点。
被劝阻的萩原千速停住了脚步,从她后面赶上来的降谷零及时伸手将她拉到身后,“萩原姐还记得在新干线上时,杏本先生和我们说的话吗?”
【到了现场后,不要冲动,不要轻易靠近他们。今晚的仪式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如果失败了你的弟弟,和你们的友人都将再次死亡。】
萩原千速闭上眼一时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在新干线上时,她怀疑过降谷零和杏本是在对她进行恶作剧,甚至是非法组织的宣传,直到穿着便服的伊达航向她出示证件她才将信将疑地交接了工作,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山口县。
她的弟弟,在岗位上英勇殉职后成为了神明的神器。这种话任谁第一反应都是骗子吧?
如今看到被关在光墙中的萩原研二她才真正相信了他们的话。
不是神迹的话,她的弟弟又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在人世?
“……千速……姐姐……”看到她的觅本走近了“狱”的边缘,手贴上了光屏,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阴云。“我好难受,快点让他们把‘狱’撤掉!”
萩原千速有些心疼他的状态,“研二,杏本先生说你要自己……”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觅本打断,“废话!我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可是大哥、二哥和以防御为主要发展方向的织本布下的“狱”,他要攻破是完全不可能的!
没有了正常思考能力的觅本完全忘记了之前杏本和夏本的事,听到要靠自己时第一反应不是面对现在、面对神主,而是如何攻破“狱”的封锁。
妖魔的讥嘲在耳边回荡着,它们引诱着神器,一遍遍地煽风点火。
【她都不考虑你的感受。】
【明明都死过一次了,家人还是不珍惜你啊。】
【干脆来我们这边吧,这边不用顾虑人类的法则,自由自在的很。】
萩原千速被觅本的异常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记忆中的弟弟即使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也从来不会向家里人发脾气,是个一向体贴的好孩子。
最后还是杏本出言安慰她,“他现在无法正常的交谈,在妖魔的引诱欺骗下才说出了这种话,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曾经甚至对宇迦大人说出过,“为什么没有救自己,对于神明而言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吗?”这种现在想起来只觉得羞愧难当的话。
想到这,杏本看向了宇迦,神主正紧张忧虑地看着“狱”中的两个神器。
觅本已经对家人有反应了,但是曾经暗恋过萩原千速的松本却在她跑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缩成了一团。从脊背的抖动就能看出来他此刻极为不安,在倾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往那边看。
宇迦出手将结界放下,做好了动用兽骨集的准备。
素戋呜尊站在宇迦身后,像一道无人能够撼动的铁壁。两人被唤醒的记忆承载着太多负面的情绪,仅仅是泄露的这一刻,就有不少被两个神明诱人的香味吸引的新生妖魔大着胆子,想要踏进这座本就因为拜殿形制不合规矩的简陋而导致其防御弱小的神社。
宇迦布下的结界是向内捕捉性质的,只是将妖魔排除在而不是清扫。
察觉到外围的骚动,素戋呜尊一挑眉,冷哼一声,磅礴的神力激荡而出,只一瞬就将附近的妖魔全部清扫干净。
这种程度的武力是常年据守天空的另外两位贵子所不及的。
素戋呜尊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身高刚到他腰际的儿子,“给爸爸看看。”
宇迦自然知道素戋呜尊的意思,他转过身朝父亲举高手,让衣袖滑下来堆到上臂处。
露出的手臂上乍一看肤色泛着奇怪的灰紫色,仔细看来才发现,原来是密集的,像戳刺出来的针孔一样的细小斑点,对密恐患者非常不友好。
素戋呜尊看到后不满地啧了一声,“那个金发黑皮的人类,过来。”
被古铜色皮肤的人喊黑皮,降谷零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在场还有哪个人比你黑吗?动作快点。”
降谷零欲言又止,但还是嘱咐了萩原千速和伊达航一句“别轻举妄动。”才过去。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大的男性,他刚才专心注意着两个友人的情况,走过来后才想起混在友人们的嘶吼中的那一句话的具体内容。
对方并不是没有肤色自觉,而是因为他并不是人类,而是大名鼎鼎的三贵子之一——素戋呜尊。
虽然他完全没想到,这位在日本神话中颇为活跃的强大男神原来喜欢粉色花衬衫和白色沙滩裤的搭配。他从哪回来的?夏威夷吗?现在1月,在气温最高只有10度的山口县这位大神真的不会冷吗?
“你把我儿子抱起来,抱好了,有半点磕碰你就不用想回到人类社会了。”
降谷零低头和宇迦无奈的目光对上,刚才他注意力全在友人那,离这边隔了一个“狱”所以没有看清,这会才发现宇迦的手上布满了灰紫色的小点。
他惊讶地蹲下身托起宇迦的手,“您怎么了?中午还没有这些的。”
灰紫色斑点布及的皮肤摸上去带着灼热的温度,光是体表都能让人感到烫手,更不用想内里的温度该有多高。
“这是神器带来的,叫做‘恙’。只要禊结束了,就会消失了。”
因为刺痛的次数和范围逐渐增加,宇迦的手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被降谷零试探地按了按他的指节也没有给出反应。
手的知觉在慢慢变弱,“恙”的范围也从单一的手臂开始往其他部位扩散,如果继续下去说不定“恙”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吞噬掉神明。
宇迦朝降谷零伸出手,“在神明身上有‘恙’的时候神器和其他神明都不能碰,否则会传染的。但是人类不会,降谷零,带我到‘狱’那边去。”
素戋呜尊倒是不介意“恙”的传染,他的体魄远超诸神,宇迦身上这种程度的“恙”对他来说不过是洒洒水而已。他不亲自抱着宇迦,一是因为儿子不愿意传染给他,二是因为这个神社没有手水舍他待会还要去山里找泉水以免回去传染给妻子。
他是没有神器的,或者说曾经有过,那是从父亲伊耶那岐那里继承而来的神器——十拳剑,和现在的神器形式不一样,那时的神器原本就是器物。自从斩杀八岐大蛇时被天丛云剑磕出了豁口,从那之后他就再没用过那柄神器,之后兜兜转转十拳剑又流传回了天津神手里。
对于素戋呜尊来说他不需要任何神器的辅助,包括他的妻子也是没有神器的。对于有夫妻关系的神明来说,神器的存在会比较微妙,很少有当做孩子收养的,大多是工具人,发工资的那种。
顺带一提,因为被禁止祭拜,素戋呜尊和他妻子的生活经费都是孩子们给的,给父亲的都要出,给母亲的就各给各的。宇迦和大年神都是知名的大神,才养得起动不动就有新点子的父亲,和喜欢各种名牌的母亲。
降谷零抱起宇迦后按他的话来到了“狱”前,被关在里面的两个神器此时的状态还算可以,觅本在萩原千速和伊达航的劝说下慢慢平静下来,暂时自闭的松本反而表现得比觅本要好些,直到降谷零靠近。
视线之中出现一双黑色的鞋,松本抬头看了一眼,降谷零那张和6年前基本没变的脸撞进视野中,松本一下子就像被打了兴奋剂一样立即站起身来,两手握拳捶在了光墙上。
“降谷零!就是你这家伙带着神明来找我的是吧!”
在他第一声出来时降谷零就察觉到音量不对,他空着的手用来捂住宇迦的耳朵了,自己收听了全声:“……”
【就是他带着神明来阻断你的轮回可能啊?】
【这也算好兄弟?他完全是在害你啊。】
【真可怜,你不可能再转世了,来吧,来我们这边。】
妖魔的讥讽一声声响起,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它们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松本摸了摸手臂上的硬毛,嫌弃地啧了一声,“宇迦大人,我这个毛还能去掉吗?”
被出乎预料的情况弄得有些茫然,宇迦点了点头,“等你将遗憾解决,能够完全接受现实就可以。”
“那就好……您的手怎么回事?!”松本震惊地贴上了光墙,似乎是想要更近一点看到神主的情况。
宇迦伸出手靠近光墙,还转动了两下给他看清手心手背上的灰紫色斑点,“是你和觅本带来的‘恙’。”
松本正色道:“……不,肯定是hagi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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