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归玩笑,  松本自己也清楚,他自己是有问题存在才会被关进“狱”里。他看了一眼旁边在萩原千速和伊达航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的觅本,对于这个幼驯染狱友的状态有些头疼。

    毕竟还只有22岁啊,  hagi。

    自认心理年龄长于幼驯染4岁的松本揉了揉眉心,  “人生没有遗憾还算什么人……哦,  我现在是神器来着。”他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解决遗憾并不是神主定下的规矩,而是成为神器后被天道所限制的规则,  “那只要解决遗憾对吧,我实际上没有多少遗憾,  喂,零。”

    降谷零不清楚“狱”具体的作用,  以及松本为什么现在的表现和杏本说的不一样,信息的缺乏让他一直处在被动状态,“什么事?”

    松本快速提问:“那件事最后的炸弹犯抓到了吗?”

    降谷零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抓到了,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因为社会影响巨大所以从重判决,  无期徒刑。”

    谋害了他两个朋友生命的炸弹犯如今正在监狱里服刑,  因为情节极为恶劣被判了无期徒刑,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直在监狱里劳累致死。

    “好,佐藤美和子你还记得吗?她现在恋爱了吗?”

    降谷零勉强想起来对应的人,刚要说话就被宇迦打断。

    神明表情严肃地注视着“狱”中的神器,“松本,我们家在神器的恋爱方面是禁止项目。”

    这倒是不能怪宇迦□□,  他对神使是没有这种要求的,  神器的一切思想都必须是绝对的正派。虽然很不通人情,  可神器一旦因为和他人的恋情导致胡思乱想,  都有可能刺伤神主,比如失恋、对恋人过度占有欲等等。

    如果神器偷偷谈恋爱,那么从他思念对方的那一刻开始就会刺伤神主,这时的刺伤算轻微的,因为惩罚的只是隐瞒。如果思念成疾,那他就有可能妖魔化。

    比宇迦更严格的大有神在,比如天神菅原道真,他家的神器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刺伤了神主一次就会在祓禊后被除名。

    宇迦这时说禁止恋爱的表情就像是古板严厉的教师在讲台上宣布“恋爱即罪恶”的管理方针一样,严肃到蕴含杀气。稻荷神家的支柱是他,如果隔三差五因为神器的刺痛而倒下的话,可没有人能接替他的工作。

    松本也颇为严肃地说道:“不是的,宇迦大人,我还没有要来场跨物种恋爱的想法。”他不过是想让过去的告白得到一个了结。

    宇迦认可地点头回应,然后拍拍降谷零的手,“回答他吧。”

    降谷零点头:“是,佐藤美和子应该没有恋爱,不过那样优秀的女性应该也不乏追求者。”

    “很好,最后,”松本扭头看向身旁的觅本。

    最后,应该给这小子扫个墓!

    松本从觅本的背后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这才发现原来觅本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刻印的位置分别是脖颈的左右侧。

    “hagi……不,觅本,这是你现在的名字吧?”松本用手扣住觅本的下巴,带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既然是前辈了就给我拿出前辈的样子来!”

    “唔,小阵平你!”突然被勒住的觅本扣住他的虎口,手腕翻转间卸下他扣住自己下巴的力道并往外推拒,接着另一只手向上使力让松本的胳膊被抬起,再脚步前跨旋身轻松地脱离了控制。

    觅本利落的脱困招式让松本不禁挑眉,“哦?身手有长进啊。”

    看来在稻荷神家生活的时间里,觅本学到了不少东西。

    “突然攻击别人,你以前是这样的吗!粗俗!”眼睛还有些浑浊的觅本脱困后立即挥拳攻向松本,带风而出的拳力度可想而知,完全不是和朋友打闹的该有的力度,可见妖魔还在持续地影响着他的控制能力。

    松本两手并拢在身前,挡下了这不留情面的一拳。这个力度,要不是松本同为神器强化了身体骨骼恐怕手臂的骨头都会被他捶裂。刚才一晃眼看到的他的器型好像是重机车?还有点像以前他们一起去逛机车店时他说想攒钱买的那款。

    这家伙该不会是经常用机车轮子碾人的吧?

    松本甩了甩手,后撤一步摆出架势,“是是,姐姐来了就开始撒娇的家伙,你以前是那种软弱的家伙吗?”

    觅本没有回应他,而是同样摆出攻击架势,“软弱逃避又怎样,没听过逃避可耻但有用吗!”

    两人除了嘴仗,手脚的交锋也互不相让,一个拿出了多年来积累的实战经验,一个拿出了名师指导下的领悟。

    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很快就因为场地因素分出了高低,狭窄的“狱”中能够施展的地方很少,比起觅本擅长的腿脚功夫,松本的拳击技巧更加合适,他不仅灵活躲避着觅本的进攻,还能利用三角部分阻挡他的攻击。

    “砰——!”

    觅本一击鞭腿打在缘本支撑的光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一击落空,觅本正要收腿时被松本抓住机会扣住后脑勺按在光墙上,又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

    受制于人觅本无法扭头,他的侧脸紧紧贴着光墙,只能愤恨地看着光墙外的事物。

    这一看就给他狂躁的情绪泼下了一桶冷水。

    和长兄那双赤色的眼睛对上时,生前的遗憾都被这桶冷水冲到脑后。如果大哥的脸上左边写着“加”,那么右边就一定是写的是“训”。

    他的狂躁有一部分是自己放任导致的,和松本不同,他的牺牲完全是犯罪狂徒为了报复警察突然引爆了炸弹,导致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面爆炸。他很清楚那种情况下即使穿了防护服也最多是能保证自己尸体多剩下些部分而已。

    总的来说,他,并非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后慷慨就义的。

    就连成为警察的初衷也不是什么为正义而战,不过是因为警察的工作是个稳定铁饭碗而已,和松本一起加入□□处理班也不过是突如其来的心境变化促使他做出了选择。他内心渴求的实际上是安稳的生活中有些波澜调剂,但要是每天都有波澜那也太难为他了。

    “发够疯了吗?”缘本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等他回应,直接抬起一直空闲的另一只手搭在画出“一线”的手臂上,由他画出的“一线”猛地向内突进一段距离,诉诸于内的威压变得更重,“松本已经解决了问题就出来,神器之间的争斗也会影响到神主,你或许已经没事了,但打得觅本更有怨言只会加快‘恙’扩散的速度。”

    松本闻言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硬毛都已褪去,手上只有和觅本对打时沾染上的“恙”,他也没再听到妖魔尖利的讥笑声。他伸手去摸觅本贴着的光墙,发现有了缘本那句话后他的手可以穿过光墙了,他再试探着去摸织本那个角的光墙,发现无法通过。

    织本适时地解惑道:“只有画出‘一线’的神器同意了你才可以通过。”

    松本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被缘本施加压力而变得精神萎靡,已经不需要别人束缚住他的觅本,最后考虑到宇迦的情况他一咬牙还是走出了“狱”。

    “别让我们看不起你,觅本。”

    松本走出“狱”前的话让觅本皱起了眉,那对讨人喜欢的下垂眼此时弯出更加令人心软的弧度,自从被关进“狱”里以后,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朝宇迦的方向投注一眼。

    他害怕看到神主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他积极地回应着姐姐和伊达班长,是希望能够在面对宇迦前让自己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但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姐姐和班长都没有达到让他能够完全恢复的程度。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点怎么也跨不过去?

    越是急躁心态就会越糟糕,家人朋友的劝阻、幼驯染边骂边打的愤怒都没能将最后这一点打破,他难道是什么罪恶之人吗?曾经做了自己也不记得的恶事吗?

    【懦夫,胆小鬼,可怜虫。】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神使啊?只会给神主添麻烦吗?】

    【真没用啊,神明不会看你的。】

    "……"

    似乎有什么人在旁边说话,声音透过妖魔的讥讽传到了耳边。

    不要烦我了,我就是个没用的神器而已。

    “觅本……”

    这个名字,我真的能……

    “觅本!抬起头来!”

    被神主吼了一声的觅本惊吓地抬头,他从来没有被神主用这种语气吼过,此时显得有些恐慌。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当初说想成为道标的是你吧?”

    我现在的样子?

    觅本迟缓地低下头在看到自己的手臂时吓了一跳,一开始他和松本都只是身体少量部位有硬质的毛发,不知何时他的手臂变成了野兽的模样,肌肉暴增撑破了衣服,长而尖锐的兽爪拖在地上,被他的动作带着划过地砖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怎么会!”

    “再继续颓丧下去你就会变成妖魔了。”宇迦强忍着不适用手敲击着光墙,吸引觅本的注意力。

    他的手已经布满了“恙”,像是涂抹了均匀的灰紫色的油彩一样,觅本的恶化导致扩散的速度加快,已经不能在放任他自己醒悟了,在他的情况更严重以前必须要加以引导。

    “宇迦大人,我该怎么办?”觅本转过身来变成兽爪的两只手贴着光墙,额头抵在光墙上,他的眼眶湿润起来,本就是容易让人心软的样貌,此时这样可怜的模样更是令人不忍责怪他。

    “把那些杂念都抛开,只听我说话。”

    “可是……”

    那些阴暗、沉郁的话,那些黏稠的恶意沉重得难以甩开,像濡湿的布帛一样贴在耳边一点点浸润你的心、你的思想。

    “你会画线吧,你的防御不是很完美吗?在心中,画出‘一线’,拒绝那些污秽的干扰。”

    “宇迦大人……”

    宇迦的手抬高,隔着光墙在他额头的位置轻轻抚摸着,“去吧,别忘了你可是我的神器。”

    察觉到觅本的动摇,妖魔疯狂地加快了诱导的节奏。

    【他在误导你。】

    【在心中画线是在开玩笑吧?】

    【不知神器痛苦的神明,真是高高在上啊。】

    ……

    不是的,宇迦大人说的是正确的。

    我可以,我的防御是完美的。

    神器的一切皆由心证,我可以做到!

    觅本闭上眼,将意识沉落到信念的大地中,在那找到了徘徊在自己周围的污秽残念,一道白色的弯弧闪过,将扭曲脏污的异形污秽尽数隔绝在心外。

    ‘你们还有一点说错了,’在自己信念中的觅本眼中的迷茫散去,他变得比之前更为坚定,眼中极为少见地泛着轻蔑的冷意,‘宇迦大人此时同步感受着我的痛苦,这是你们永远也看不懂的地方,神与神器,在此时是同一命运体。’

    【愚昧!天真!妄想与神同感的怪物!他们永远也不会理解你的感受!】

    觅本嗤笑一声,‘哈,随便你们说好了,不过是一群无人关心的可怜虫,也想沾染神的光辉?脏死了。’

    他再次挥手,这回是攻击性的“一线”,只一道,就将围绕着他的妖魔尽数祓除。要是缘本看到这一幕说不定还会给觅本鼓掌,这是他成为神器以来第一次用出攻击性那么强的一线。

    觅本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第一眼就是宇迦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必须是最后一次令神主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宇迦大人,它们已经安静了。”

    他没有说这份安静是他直接祓除了妖魔。

    宇迦松了一口气,还能对彼岸画下“一线”就证明觅本的情况在好转,“做得很好,觅本。你知道的,我拥有你的记忆,也是我点破你的徘徊。如果有令你感到困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宇迦大人,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了,您……”恢复理智的觅本急切地看着宇迦身上的“恙”,兽爪忍不住一下下地敲打着光墙。

    被刺到一下的宇迦喉咙动了一下,他沉默着想咽下突然涌上来的腥味,却因为量的问题还是有一小股涌出了口腔,他伸手去遮掩又刚好撞到“恙”的小爆发跟了上来,喉间涌出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咳出,大面积地溅在纯白的袖子上。

    神器们被宇迦的反应吓了一跳,支撑着“狱”的神器们心下一惊,要不是足够理智没有放下自己的职责,这会“狱”就解体了。

    “在‘狱’里说谎!你想害死神主吗!”素戋呜尊怒骂一声,要不是觅本的名字还在宇迦手中,他此时说不定就会打破“狱”将觅本拖出来就地斩杀。

    “宇迦大人!”夏本冲了过来,在他快要伸手去触碰时被宇迦抬手制止。

    没拦住咳血的宇迦干脆继续用袖子擦干净了嘴唇上的血渍,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已经比他预料到的情况要好太多了,松本迅速完成了唤醒此时身上只有被觅本传染的一点“恙”,只要事后回家清洗就没事了。觅本拖得久了一点说到底也是他平时对觅本太宠溺了些,没让他得到很好的锻炼。

    而且他也不是有意说谎的,只是看着神主受罪太急切了,一时没有顾忌到“狱”的规则。

    如果神器在“狱”中还在说谎,那么神主会再次受到刺痛,身上的“恙”也会迅速加重。若神器死性不改,一味地逃避问题。为了自身的性命着想,他会选择收回名字,放弃这个神器。

    但觅本只差一点就能摆脱了,马上就可以重新回到神主的怀抱,宇迦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他。

    “宇迦大人,对不起,我不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觅本跪在砖石上,一下下地朝神主道歉叩首,本就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的泪水也落在干燥的砖石上印出几个边缘不规则的圆点。

    “放我下来吧,降谷零。”

    降谷零听后皱起眉,“可是您……”

    “没关系,我想离觅本更近一点。”

    “……”听到这降谷零也没了反驳的理由,他听话地将宇迦放下,然后自己后退半步蹲下身,这个距离下如果宇迦出现异常的反应,降谷零也能及时出手接住他。

    “觅本,说出来吧,你的心里还有疑问,我能感受到的。”

    “宇迦大人……”觅本抬起头看着和自己仅有一墙之隔的神主,“我……的死亡,是有意义的吗?”

    即使他让炸弹的倒计时停止了下来,完成了基础拆解,炸弹还是引爆了,包括他自己在内什么都没有保护到,这样的死亡不是无用的吗?

    “觅本,你和松本都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你们的努力就会有更多人死亡,你们的道路是光明、是救济、是人性最光辉的一面。你们将黑暗和危险挡在身后,把安全的明亮的世界留给国民,没有人比你们的一举一动更有意义。

    要记住,没有任何一场死亡是无意义的,对于生命而言,死亡是只可承受一次的苦难,你们已经经历过那种绝望,没有理由无限地遭受痛苦。回来吧,觅本,还有更重要的使命等你和我们一起完成。”

    原来我的死亡,是有意义的啊。

    觅本闭上眼睛,伸手擦去溢出的眼泪,片刻后他露出和往日一样的笑容,只是声音略带哭泣过后的沙哑,“我明白了,宇迦大人。”

    倒计时的声音、灼痛的热浪、猛烈的冲击、被破开血肉的在灼烧着、砖石碎块击打……

    是神明告诉他的。

    这样的痛苦,只经历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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