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因为刚才的新娘死得太快,李忘情左边的另一个新娘被推上来时,郡公夫妇并不急着按头继续,而是拿了一杯酒过来,幽幽地说道:
“一盏结妖灵,二盏通幽冥,三盏合卺酒,鬼神亦心倾。”
郡公夫妇背对着李忘情,趁这个功夫,她已经磨烂了手腕上符箓结成的绳子,双臂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她马上握住锈剑,先斩脚上的咒绳,再倒提长剑,直接将郡公夫妇抡起来打晕在地上。
“当真魔怔,你们这儿子怕不是被炼作了什么邪物,我替你们扬了,省得再戕害人命。”
李忘情抓起那新娘子,等到那位据说生得十分俊俏的世子一入眼,她差点没摔个踉跄。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就是具没有头的骸骨,头部的部分被装了个新鲜割下来的鹿头上去。
雪白色的鹿,双眸紧闭,脖颈上的切口蜿蜒留下血迹,融进了红色的华服里。
李忘情一看还有点眼熟,看着……好像是自己前天在花云郡郊外,因锈剑误判被她捅死的那头鹿。
好在没有同门在旁边看笑话。
就在李忘情拿捏不住到底要不要二度送葬时,门一响,石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他迅速扫了眼堂内的情况,看见李忘情时,与她异口同声道:
“你没死啊?”
“……”
李忘情单手夹着活下来的那个新娘,道:“那月老是不是在外面打起来了,你怎么没走?”
石秋道:“是的,来了两个仙师,正在庙门口和我师……邪月老打架。”
“邪月老?”李忘情眉头一跳,这名号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道,“那就不废话了,先让庙里的凡人离开此地。”
石秋摇摇头:“走不了,月老庙只能进不能出。”
说话间,李忘情这才注意到石秋身后的夜空出现了异状。
整个月老庙外面一片火红灵光,如蛋壳一样笼罩在整个月老庙外围。
“阵法。”李忘情心里一沉,之前种种异状带来的不祥预感终于成真,“这里是御龙京下辖之地,在这郊外撑起这么大的邪阵,只会招来路过修士,他本人也走不了,他到底为什么弄这么大的阵仗?根本不可能成功。”
“那你能打破这个阵吗?”
“不能,我修为不够,这还在其次。破阵哪有这么简单,要先找阵眼。”李忘情观察了片刻,问石秋道,“这阵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你在他身边这么久,就没察觉到什么?”
石秋抓耳挠腮地回忆间,李忘情感到自己的玉牌发烫,灵力一探,果然是正在缠斗的二人传讯,已经累积了十几条。
——少宗主,我等已到,待我等收拾了此獠,你不必出手。
——少宗主,此獠难对付,斗法手段娴熟,请出手助阵!
——李师姐,这老者来头不小,你若有宗主赐宝,务必相助!
——李师姐?!该不会死了吧……
后面七八条都是试探她的死活,到最后笃定她已经被害,直接留下一句。
——嘶,白霞,你去看看李忘情身上的乾坤囊还在不在,若当真不测,先把宗门法宝回收,届时就说是她以少宗主地位强行命我们前来,我们尽力了。
玉牌上的传讯隔一阵子会自行消散,倘若李忘情真有个万一,这句话也不会留痕。
李忘情半截入土的人了,平日里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但眼下关系到庙里凡人的生死,一时间也不得不做出决断。
“你要不要先去前面帮他们打?”石秋问道。
“没有用,我去也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眼下最紧要的是想法子破阵,只要阵破了,能活一个是一个。”李忘情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阵法,“再想想,这阵法灵气北浓南稀,阵眼也多半在北边,你在这月老身边久,可有什么地方他不让你踏足的?”
石秋眼下也是心如乱麻,道:“……要说奇怪的地方,也有。”
“在哪儿?”
“有个后堂,一直被锁着,师父从来不让我进。”
言罢,李忘情跟着石秋转到月老庙最深处,沿途的门上多少有些护符,但似乎还未来得及对石秋解除限制,李忘情一路顺利地随石秋来到一处贴满了符箓的破败院落。
院落里石碑遍地,刚踏入,就有一股邪异的凉意钻入体内。
李忘情吃了颗醍醐丹防止幻术,道:“就是这里?”
堂屋门前贴满了符箓,石秋道:“这个月师父每天都要在里面闭关,只有在给我东西时,这扇门才会打开……我去试试。”
石秋走上前抬手去试探,还没摸到门,突然门上符箓浮起一抹雷光,像是要发动,李忘情在后面一把抓住石秋避开。
下一个眨眼间,一道雷光如蛇般打出,直接将正前方的地砖打出一丈见方的大洞。
石秋满头冷汗:“这……”
“至少是三阶符箓。”李忘情判断道。
“这怎么办?”
“也不是没辙,等着。”李忘情蹲下来找了块石头,开始磨剑。
石秋听着滋滋啦啦的磨剑声,道:“你现在磨剑有什么用,还能把门砍开吗?”
李忘情也不做声,石秋越来越紧张,扶起被一道带过来的新娘,道:“不行的话咱们还是去前面吧,大家人多,只要齐心协力的话……”
“我不是要把剑磨利了才动手,我的剑是燬铁所铸,锈渣虽然比不上燬铁千万分之一,破这符箓还是绰绰有余。”李忘情磨出指甲盖那么大一撮,捏在指间,听石秋没有回话,“你是不信吗?”
石秋还是没出声,李忘情一回头,就看见他呆呆地盯着身后。
门洞里站着个红色的人影,沉默的鹿头在血色的阵法光芒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石秋咽了口唾沫:“那个世子的遗体,跟来了。”
李忘情:“是啊,跟了有一会儿了。”
石秋震撼:“啊你早就发现了?你怎么不扬了他。”
李忘情:“我冷静下来想了想,他身上估计有邪月老的神识印记,我怕把人招来就没动手。”
石秋:“那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李忘情看了一眼石秋扶着的新娘子,道:“可能是我们把他老婆抓走了,他跟过来找老婆的吧。哎不管了,这种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应该是你师父在场时才会搅事,先抓紧时间破阵摇人来打群架更靠谱。”
李忘情说着,将手里的锈渣对着门一吹。
灵力卷起风,锈渣散落在符箓上,很快,细小的烧痕从符箓上一一浮现出,接二连三无风自燃了起来。
等到这些封门的符箓烧得七七八八,李忘情再上前一开,这一次没受到任何阻拦,顺利打了开来。
“成功了?”石秋愣了愣,他跟着邪月老,见过其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修士来找茬,邪月老仅仅用一道符箓就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李忘情居然撒把灰就成功了。
推开门,入眼的是一座……应该说是喜堂。
四周布满了灰扑扑的红绫,正对着门的墙上贴着一副破烂的囍字,而在堂中央,被十二盏灯围住的地方,却摆着一副棺材。
棺材有十尺长,棺盖接合处同样贴满了符箓。
“棺材准备得这么早,你师父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佛吗。”李忘情道。
石秋:“……没准是埋我们的。”
“那我验验看结不结实。”
李忘情在乾坤囊里掏了掏,拿出一面罗盘,在手上一转,步伐一转一折,颇有章法,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口中念道:
“破阵千万法,星宿列辰纲。
长蛇镇岭北,巨鳌霸东江。
天狼逐南斗,鲸鲵伏西荒。
神宫显四方,气合天目张。”
一串词念罢,李忘情手中罗盘亮起灵光,笔直地指向屋内那具棺材。
“这里面不会是你师父的私房钱吧,八十一道元婴阶封符,外面的门锁跟这一比完全是小儿玩闹的。”
石秋一脸绝望:“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个了……你要是不行。”
李忘情:“我说外面是小儿玩闹的游戏,可没说我破不了这封印,我可是成年人。”
石秋:“你一个剑修……”
李忘情:“我就是剑修修不下去,这几十年来才学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去把门关上。”
石秋战战兢兢地看着门外院子里的鹿头世子,把门小心翼翼地关上,但他心里不安,靠在门上想了想,又打开一条门缝,想看看外面的动静。
这一开门,他“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上,扶着的新娘也滚在一旁。
“怎么了?”李忘情从棺材后面探出头。
只见那鹿头世子的骸骨已不在院子里,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口。
“他他他他他……他跟来了……”
李忘情:“那他挠你了吗?”
“没、没,但是他……”
“他找老婆的,你不用理他。对了,别让新娘和他夫妻对拜啊,给,这是醍醐丹,给新娘喂一粒让她醒醒,免得一会儿跑路时拖慢我们。”
石秋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然后接过李忘情丢来的药品,倒出一粒清香的丹药。
“……这个丹药为什么有点眼熟?”
李忘情:“丹药都难吃,大同小异,快给她用。”
石秋哦了一声,将醍醐丹给新娘喂下。
不多时,新娘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这是哪儿……”
她清醒过来,一眼看到石秋,脸色顿时煞白:“是你!是你要害我!”
“这位姐姐,听我解释。”
“我要出去!”新娘当然不听,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一开门,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鹿头阴影,顿时大叫一声,一头栽倒昏迷了过去。
石秋:“这怎么办?”
李忘情正忙活着解开棺材上的封印禁制,头也不抬道:“再喂一粒。”
不一会儿,新娘二度转醒,哆嗦着看向门口:“那是谁?”
石秋:“是你未来的夫君,我劝你不要离开这里,他一直在跟着你。”
新娘听了他的解释,也不敢出去,抱着膝盖哭道:“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还这么年轻,天杀的郡公府,骗人说嫁到府里冲喜,没想到是嫁了这么个妖物……”
“嘘,安静一点。”李忘情正一张张烧棺材上的符箓,道,“真看不过的话,你不是有盖头吗,把他那妖怪脑袋给蒙上就好了。”
石秋为难了片刻,拿起新娘的盖头,小心翼翼地接近门口,然后踮起脚尖轻轻一盖,马上退开来。
“……李仙子,这世子是不是变高了些?”
李忘情扫了一眼,刚才那只是具骸骨,现在好像身形凝实了一些。
不得不说这位世子身形修长,气韵自然,就算是个骨架子,也是具好骨架子。
可惜天妒蓝颜,不是个会喘气的。
“控尸术是会生出些皮肉来免得骨骸散架,不必在意。”李忘情言罢,继续手上的活。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新娘一边流眼泪一边埋怨,“入这郡公府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同村那见钱眼开的小蹄子不是也来了,这鬼东西怎么不找她去!”
李忘情道:“她比你先拜的堂,人已经没了。”
新娘脸都绿了,歪过头来看李忘情:“那你又是谁,我怎么没在郡公府见过你?”
李忘情:“我是第三个新娘。”
“……”
石秋道:“放心吧姐姐,这位李仙子是来救我们的仙师,等把阵破开了,等到其他仙师前来除魔卫道时,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新娘并非不想跑,唯一的出口被鹿头世子挡住了,四周窗户也都封得死死的。她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发现实在没有出路,便慢慢挪到了最里面的位置,躲在李忘情身后。
李忘情瞥了她一眼:“你在我后头做什么?”
新娘缩着身子,看了眼门口的鹿头世子:“我觉得这儿安心一些。”
……都是新娘,万一来了先找她,可别先找我。
“……”
李忘情不用问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此时也没时间计较了。
燬铁炉渣还是无往不利,棺材上的封印符箓很快也被祛除干净,她站起来扒开棺材盖子,往里一看,只见是个封满了黄符的人形怪物。
李忘情一时无法判断它到底是不是人,因为它的头已经被藤蔓缠满,双臂、下肢分别用穿着红线捆缚得死死的,即便燬铁渣撒上去,也只是在表面燃烧,丁点也无法烧进去。
思及此,她又看向这怪物的喉咙口用匕首扎着的黄纸。
正面是生辰八字,指的是其人,那反面……
行云宗内并不是除了剑器什么都不修,丹鼎师沈春眠可是什么都会一手,据说曾经是个术修,后期突然转而修剑,其丹药、符箓、阵法皆是上乘。
——洪炉界但凡涉及结契的阵法,其阵眼多半为驯服高阶恶兽纳为己用。以黄符镇其‘喉心位’,正面是生辰八字,定其阳魂,反面是结契条陈,为其约束。
——第一个行使‘约束’的人,将驯服并纳之为己用,同时,也会承担结契的代价。
这个契约可以是任何契约,但如果她面对的是兽类,以她的修为能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如果是人就好了,她还有最后一招……
邪月老已经将阵法布好,面对御龙京的人丝毫不慌,想来几乎所有条件已经备齐,他冒这么大风险,不太可能只是炼一具普通的高阶傀儡尸。
李忘情突然抓住石秋,换了个问法:“你师父有没有说过,面对接下来的围剿,他打算怎么脱身?”
石秋愣了愣,道:“师父没有说过怎么脱身,但他好似说过……倘若不得自由,那就所有人,一起死。”
李忘情的瞳仁震颤了起来。
洪炉界中,有且只有一种情况,是大能修士也不得不全身心去应对的。
就是陨兽。
一旦陨兽降临在有人烟的地方,那些碎玉、元婴以上的大修士必须飞上天穹抗击天灾,不使陨火坠地,否则下面的凡人不死也必受陨火疮折磨而亡。
那就会造成一种场面,御龙京的大能修士离开战场,这里只剩下切金境上下的修士去应对陨兽和邪月老。
现在他们还根本不知道这月老庙里即将出现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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