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女士紧咬着牙关。
这下, 无论如何也抵赖不过去了。
渡边女士跌坐在柏油马路上,用手指焦虑地抠动被烧热的地面,满手污渍灰尘, 却浑然不在意。
她自己持刀试图伤人是事实,接下来再追究动机, 难免会牵扯到节目组的录制与笠原娜娜子离家出走一事上。
渡边不知道那位椎名占卜师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有一双能够看穿人心的灵瞳,还是真的被某种超凡脱俗的直觉指引?
占卜师的判断就没有出错过, 明明只见了一面,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进行花哨的神秘学仪式,却还能一口断定出凶手。
再比如, 刚才被提到的“日暮里山”, 确实是正确的抛尸地点, 可能是被她占卜出来的吧。
再退一步说, 按面前金发青年的说法, 让警察们搜山,尸体同样藏不住,光是对比指纹就会露馅了。
越是细想,渡边优子便越是感到无望。
以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去隐瞒社会大众,去抵抗警察机构,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对不起, 里奈,妈妈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个一直表现精干的中年女人深深吐出一口气, 委顿在地,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
面前这一对男女, 在所有人眼里都会是调查真相的正义执行者, 但对她而言, 那根本就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魔,将已经埋葬的罪恶重新翻到阳光下处刑。
渡边女士屈服了,她口中发出苦涩的声音:“可以了,我愿意说,我承认了。”
“笠原娜娜子的死,与我有关。”
……
偏僻的日暮里山,今天迎来了新客。
一辆制式警车和一辆普通民用车在山路上行驶。
这段山路是平坦规整的土路。
这很正常,因为r国的土地是可以私有的,很多土地主人不会在偏僻而又没什么价值的山地里修建水泥路面。
先前椎名弦就报了警,告知情况后,又随警察来到不远处的抛尸地点进行查看——毕竟她现在是个热心占卜师,扮演好人就得做到底,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安室大影帝也遵守着善始善终的原则,一起开车上了山。
椎名弦没有更换座驾,身为不值一提的组织基层,她依然让有代号的波本为自己提供司机服务。
他们两人在行驶的途中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案情。
“说起来,椎名小姐是在什么时候确定她们两人的作案手法的?”安室透闲聊道。
椎名弦恬雅地注视着车外的风景,外表岁月静好,心里却在打趣安室透的卧底后遗症。
在她眼里,安室透平常的话语,也像是下意识地从别人那收集信息。
椎名弦微微一笑,澄清自己:“安室先生,这可和占卜没有关系哦。”
“我是在查看了停车场的监控后,才敢确定的。”
渡边女士所耍弄的花样正如他们所想,刚才已经大致交代了。
五天前的晚上,渡边优子接到了女儿里奈的通话,里奈放学途径公园时,一时冲动杀掉了同学娜娜子,惊慌失措地向母亲求助,渡边女士赶到现场,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找出娜娜子的手机,发短信给笠原夫妻,声称离家出走,又如法炮制,用女儿的手机发送同样的短信给自己。
随后,让女儿里奈假戏真做,立刻离家出走不要回来,细细叮嘱一番,自己则假装寻找女儿,实则伺机抛尸。
在此过程中,渡边女士把自己伪装成了女儿出走的受害者,用来迷惑他人。
警察们理所当然地只把这当做叛逆少女离家出走的小事件来处理,一开始并未太过重视。
而渡边母女运气很不错,她们处在一个监控不发达的年代,兴许公园周边摄像头少,警察们搜查时又大海捞针,漫无目的,所以没有结果。
作案和抛尸时也恰巧没有被外人撞见。
竟是这样让她们瞒了过去。
“……只是,渡边女士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清楚。”安室透握着方向盘,望向前方的警车,“那就是里奈小姐的杀人动机和过程。”
在定罪量刑中,反映主观恶性的犯罪动机是非常重要的。
渡边女士协助抛尸的动机很简单,但里奈小姐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杀死娜娜子小姐的呢?
当时安室透没有打断和追问,因为这仅仅是细枝末节,渡边女士接下来揭晓的抛尸地点更为重要,而他也能够容忍一个母亲的含糊其辞。
“嗯……我记得我之前提过。”
椎名弦手指微点,“我在娜娜子小姐的房间里看到了一本书,《雪国》,还翻开了它。”
《雪国》讲述的是男主岛村与艺妓驹子、少女叶子的故事。
若要给这三人粗暴地贴上标签,那岛村就是露水情缘,置身事外,艺妓驹子沦落风尘,积极乐观,少女叶子是被远观的白月光,最后死了。
……当然,这个故事被叙述得很有艺术感和深意,否则也获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
椎名弦默认卧底先生知道故事梗概,继续道:“所以我现在总有一种感觉,娜娜子小姐和里奈小姐之间,还存在着另一名隐形的男性人物,他可能与杀人动机有关。”
椎名弦的说法有直觉的辅助,但也别忘了,她先前看过娜娜子和里奈的房间,见过后者,对两人有所了解。
这不是毫无现实依据的臆想。
“安室先生,应该不会笑我吧。”椎名弦自谦,“这是我无缘无故的直觉,你随便听听就好。”
“当然不会了,推测的时候就要畅所欲言。”安室透否认,“而且我也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情杀。”
要是其他人这样说,他只会当作是随便一猜,反正世上杀人,大多能归为分为仇杀、情杀、财杀几类。
但椎名小姐,她是九千九百分之一的概率,安室透难免多信几分。
谈论间,两人已经抵达了目标地点,纷纷下车。
渡边女士在抛尸的时候没有偷懒。
她在离开山路后,还将娜娜子的身体向深处拖行了一段距离,再掩藏于灌木之中弃置。
渡边女士没有挖坑埋尸。
因为现实的土壤可不像电视剧或中那般好挖,垒实的泥土成年男人挖起来都费劲。
冲在前面的是一个路人脸的不知名警官,他捏着鼻子,拨开叶片,将一具尸体显露于大众的目光之下,就立刻往后退开了。
警员现在正盘问着渡边女士一些废话。
椎名弦和安室透也走上前去。
可能是平时见惯了命案现场的侦探和各种好事之徒吧,在场的警察没阻止两位编外人员的探查。
现在是夏季,五天时间足够让尸体出现腐败巨人观,脓水和污物横流,朝外散发出不能忽视的尸臭味,苍蝇虫豸或盘旋或蠕动,极其恶心。
这具遗体已经面目浮肿,几乎辨别不出样貌,让人难以想象在五天前,她还是个能说能笑,会在看不下去的书上涂画卡通小熊的鲜活少女。
看过娜娜子照片的椎名弦可以从细微处确定这就是笠原娜娜子。
她的皮相、骨相、发型、身材、衣着……让一切显而易见。
女尸身上的学校制服有类圆形片状磨损,这是经典的拖擦痕形态,符合渡边女士的拖拽一说。
值得注意的是,娜娜子指甲翻折,指缝中掺杂淤泥,像是死前无果的挣扎,让人隐约猜测到她的死因。
椎名弦垂下眼睛,礼貌地没有露出嫌恶的神色。
她不会像川端康成那样充满禅意地赞美死亡与生命的梦幻神圣,她只是平静无感地送娜娜子小姐最后一程。
两位编外成员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仿佛在用沉默,肃穆地致敬死亡。
但警员先生和渡边女士那边却并不安宁。
警员严厉地道:“女儿杀人后就该立刻报警!怎么能协助她抛尸呢?你现在敢直视这具尸体吗?”
“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渡边女士之前被警员谴责质问了一路,心态崩塌,忍不住带着些泣音说道。
山林中突兀的女高音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在那个时候。”渡边优子颓然地陷入回忆。
她清晰地想起里奈在电话里是如何慌乱求助的:“妈妈,我不小心杀人了,你快过来啊。”“妈妈,我不想坐牢……”
那是她的女儿,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里奈的痛苦就等同于她的痛苦。
“我听到里奈的声音,我的心就软了,我无法拒绝她啊。”渡边投入地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你这么说……”
警员们看着渡边优子,态度稍微软化了些。
椎名弦静静地站在一旁。
作为计生用品失效的意外,她能够从心理学生物学角度解析母爱,但早已度过了需求它的时期,也不会为此多么触动。
这是一种普通的情感,并不特殊。
椎名弦从另一个方向解释自己的无动于衷。
“虽然事件顺利解决了,但就像看完了《雪国》一样,内心有种虚无感。”她说。
这是世俗意义的悲剧,渡边女士的行为不值得称颂,但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母亲。
降谷零有着正常的情感认知能力,所以他能理解这种虚无感。
“椎名小姐。”
在当前的场合下,他罕见地没有笑,只是柔和下表情,道,“我想,接下来已经没有我们的事情了,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椎名弦轻轻点了点头:“好啊,那就麻烦了。”
虽然她并不需要,但姑且感谢一下卧底先生的体贴吧。
顺便一提,椎名弦很中意“我们”这个人称代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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