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路荺便离开了后备箱,重新回到驾驶位。

    剩下安薄愣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直到尖细的电流声响起,鼓膜像是被一根线拽动,安薄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刺耳的分贝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轻快的音乐声。电台里又响起两名主持人的声音。

    路荺边系上安全带,边看着后视镜,对他道:“你确定你要坐后面?”

    安薄僵硬地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侧门,默默走下车,回到副驾驶。

    路荺递给他刚才那个记事本,“你负责核对。”

    安薄接过,手指尖传来一片温热。

    也许是天气炎热的原因,那是记事本表面的温度,但路荺的手指在另一边,隔着厚厚的纸张,仿佛温度从那里传来。

    他们先是回到了商店街。

    车停在花店门口,路荺解开安全带。

    安薄咳嗽两声,对他道:“我想去买瓶水。”

    路荺嗯了一声。

    安薄下了车,走到一旁的小卖部。

    里面的大爷依旧在看着电视,和上次一样的姿势,看的应该也是同一部剧,里面女主角的声音很特别,安薄一听就听出来了。

    思来想去,安薄最后拿了两瓶常温的矿泉水,加在一起刚好四元。他拿出五元纸币。

    大爷可能刚看到兴头上,没空找钱,眼睛始终没离开电视,拿了一个打火机放到玻璃台面上。

    安薄不太理解,迷茫地看向大爷。

    大爷敷衍性地回看他一眼,道:“拿着吧,找钱抵消了。”

    安薄头一次遇见这种找钱方式,没太反应过来,只好道:“哦……谢谢大爷。”

    另一旁,路荺车里的花才搬了三分之一。

    看到他时,安薄愣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里那抹粉红色再次出现在眼前,同样的地点,只不过一些关系发生了不可想象的巨变。

    安薄怎么也没想到,会和那晚令他恐惧的男人缔结雇佣关系,尽管听上去有些随心所欲,但这是事实。

    其实他只是想要安静地度过一些时间,没人打扰,随意地放空。就像森林深处的植株一样,沉默而平和地度过这段时间。

    但路荺根本不给他机会。

    “买好了?”安薄听到他在不远处询问。

    路荺看着呆呆杵在面前的安薄,微微皱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安薄回过神来,重新感受到手里打火机的存在。于是,他伸出手,手心朝上,摊开,露出躺在上面的打火机。

    “这是……”他犹豫道,“刚才的找钱。”

    路荺垂眼,淡淡扫视后,道:“你拿着吧。”

    安薄想起他之前买打火机的场面,道:“你抽……”

    话没说完,就在这时,一道口哨声在安薄耳边响起。

    声音从身后传来,店铺与店铺之间的间缝中——安薄记得这个声音,他转头看去,是昆西。

    隐约的,他感到脚踝隐隐作痛。

    今天只有昆西一个人,他单手插进裤兜,挑眉道:“哟,很温馨嘛。”

    路荺沉着脸,盯着他不说话,眼底尽是碎冰,搓擦着他为数不多的耐心。

    昆西调笑着与他对视,眼角藏着挑衅,道:“怎么,路哥好像不太想见到我。”随后他视线下移,像是上下打量一遍,随即嗤笑道:“真够傻逼的。”

    现在这个时间,商店街只有很少的店铺开门营业,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安薄微微低下头,站在一旁不说话。

    昆西注意到了他,侧了侧身,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抬脚向他走去,“安薄,你是叫安薄吧。”

    安薄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脚步没落地便被路荺叫住。

    路荺没有看向他,眼里似乎毫无目标地注视着前方,“进屋去。”

    安薄乖乖进了屋,推拉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昭示慌张的情绪。

    见状,昆西笑了笑:“舍不得啊。”

    接着,瞥了一眼地上摆放凌乱的花。

    “对了,你不打算去探望杜克吗?”他笑得不自然极了,面部越发狰狞,“差点把他打残的好像是你吧。你说,你阿婆要是知道了……”

    昆西又站近几步,他刻意拉长音调,注视着路荺的面部表情。

    路荺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像细长而鲜艳的蛇。

    对峙三秒,路荺冷笑,语气平缓道:“是啊,就像你嗑药你爸也不知道那样。”

    闻言,昆西像是一下子失去气焰,他绷紧脸,咬紧牙关,眼睛胡乱眨动。

    路荺学着他刚才的口吻,抬起下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轻声道:“你说,你会被谁打残呢?你爸?还是我?要不然……”

    “你求我让你解脱。”

    时间一点点流逝,昆西没有说话,但此时,他的面部表情早已不受控制,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像下意识地害怕着什么。

    路荺睨了他一眼,转身抱着花进屋。

    他进屋时,看到安薄蹲在地上,细瘦的手腕悬在空中,边看着什么,边寻找对应的花束。

    似是察觉到他的存在,安薄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解释道:“我,我照着上面写的放的。”

    安薄说着看向地面上的记事本,是刚才路荺递给他的。

    路荺看了一眼包好的花束,毫无波澜道:“你很适合。”

    安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没发现新伤,只有之前暗红的结痂。

    记事本上一共记录了十单货物,后面跟着他看不懂的地址,标注的很简单,最多不超过两个字。

    他们又回到了车上。混合的花香弥漫,安薄还是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路荺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开始了送货路程。

    让安薄惊奇的是,他一次都没有看记事本上的地址。

    “你不需要看一下吗?”当第五次在记事本上打上对号后,安薄这么问了。

    路荺没有丝毫波动,淡声道:“不需要,我经常去。”

    安薄:“哦……”

    他们没有再说话,整个配送过程十分安静。

    车载电台一直开着,在主持人活跃的声线中,安薄静静望向窗外。

    绿色一瞬即逝,又再次现身眼前,房屋,树干,以此往复,都是相仿的场景。

    大部分的派送时间定在下午,基本上都是民家,也有例外,比如现在,他们最后一单的目的地是医院。

    送往医院的订单很多,那里几乎以老年人为主,而下单人几乎都是远在城市工作的他们的子孙。

    路荺放下推车,将最后一些货物摆了上去。

    安薄听到后座车门被拉开,车身微微颤动,然后是路荺的声音,“一起去吗?还是你想在车里?”

    车停在医院门口。这里失去绿色的覆盖,灰白色的建筑暴露在阳光下,如同失去一层保护膜。

    安薄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路荺又问了他一遍,才慢慢缓过神。

    他有些不自然地眨眨眼,移开看向医院大门的视线,低下头小声说:“我在车里吧。”

    路荺没说什么,拿了花就走了。

    滚轮声离他愈来愈远,逐渐消失在风中。

    车停了火,前排窗户拉下来一半,吹进来的风不算太热,甚至有些凉爽。但安薄还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里有团火,要把他烧到窒息一般。

    最后他还是下了车,靠着车门急促地呼吸空气。他很久没来医院了,准确说,他不想来到这种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里响起一串手机铃声。

    安薄一开始并没有注意,直到它连续响了三次。

    毕竟不是他的东西,安薄有些不太敢接。

    第四次铃声毫无间隔地响起,他意识到对方可能着急了,这才纠结着接听。

    “您好……”

    “我是路荺。”

    安薄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重新贴回耳边。

    路荺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安薄:“什么忙?”

    “帮我把后面几朵向日癸送上来。”

    安薄攥紧手机,眉头微微皱起:“现、现在吗?”

    “对。”路荺补充道,“四楼住院部。”

    安薄的呼吸又开始加快,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路荺对他说了声谢谢。

    岛上的医疗条件不差,医院很大,科室很多,里面大多都是老年人,少部分会看到小朋友和一些来探病的年轻人。

    安薄站在电梯前,他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左手臂环着几束向日葵。从进入医院的那一刻,他便直直地目视前方,抿紧嘴唇,表情很严肃。

    电梯里与他一起乘坐着几位穿着病号服的老年人,他们坐着轮椅,戴着口罩,眼神中尽是疲惫。

    安薄迅速移开视线,看向显示楼层的电子屏。他来到四楼,在走廊的入口处看见路荺的身影。

    他站在一间病房门外,侧身修长单薄,隔着细窄的玻璃,静静地看着什么。

    周围没有一丝声响,安薄捧着向日葵,停下脚步。

    路荺只是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孤独冰凉的气息。也许是门里的东西,给予他柔和的轮廓。

    他只是盯着拿到窄缝,无力地垂下双手,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

    有所意识的,路荺转过头,神色恍惚地看向安薄。

    “来了。”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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