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乱作一团。
离开医院,街边道路上都是焦急行走的人群。
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他们拿着手电筒,眼睛左右扫视着。一波接一波的呼唤声传进安薄的耳朵里,与车上的声音交汇。
“现在到哪了?”
安薄拿着手机,点开免提,以便路荺交流。
路荺控制住方向盘:“临海大街。”
“正好,港口已经有人去了,海滩那部分交给你。”
“他穿的衣服什么颜色?”
“白色短袖和黄色短裤。”对面顿了顿,“还有问题吗?”
路荺接过手机,道:“没有。”
“那你注意安全,有消息给我打电——”
路荺直接挂了电话。
安薄觉得对面的声音有些耳熟。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派出所里的某位警察。
车速很快,安薄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伴随着过弯,夕阳的光线改变了方向,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
安薄微微眯起双眼。
“你和我一起。”路荺突然道。
“我们分开找吧。”安薄道,“这样会快一点。”
路荺看向他,微微皱眉,“你不怕迷路?”
安薄抿了抿嘴,道:“海滩的话,应该不会。”
“行吧。”路荺也不勉强,道,“随时联系我。”
安薄:“好。”
五分钟后,车子停下。
安薄拿着一个手电筒,和路荺在下午呆过的沙滩伞处分开了。
他径直向前走着,搜查速度很慢,不放过一丝细节。
耳边传来起伏的海浪声,一下一下重重敲在他的心脏上。
云端之上,灰蓝与金红的相融,日常光线暗淡许多。
正在这时,脚下的沙滩却映出一道银白色的光。
安薄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看到一颗闪亮的光点。
那颠覆了他的认知——来自灯塔的光,在眼前发散,如同冰冷的球体。
他慢慢走近,被光吸引,站在灯塔矗立的石台下,仰视那座灰白的塔。
塔底被青苔和藤蔓淹没,在杂草堆里发出荧光,像是在引他再靠近一点。
隐隐约约地,安薄听到细小的声音,仿佛常年未被打开的木门,金属接扣所制造出的摩擦声。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海,又转回视线。
眨眼的瞬间,安薄注意到灯塔的入口处似乎有什么在摆动。
他僵硬地滞在原地,心跳微微加快。
一秒后,他迈步走上石梯。
杂草以及过长的茎秆触碰到他的身体,脚踝,隔着衣物,安薄感受到来自外界的轻微不适。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最终站到灯塔的入口处。
晃动的响声大了一些,安薄转开手电筒,顺着光柱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是一扇铁网。
中间被掏出一个大洞,周围破损的铁丝张牙舞爪地伸出。
一阵风吹过,那声音再次加大。
安薄抬了抬手腕,将手电筒扬起。
他看到一扇门。
跨过杂乱的地面,安薄站到门前,脚下是湿润黏腻的苔藓。
他抖了一下,强忍住不适,伸手想要推开那扇哀鸣的木门。
这时,他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开始打字,随后点了发送。
结束这一切,安薄缓缓推开大门,一股浓厚的霉味瞬间进入鼻腔。
伴随着潮湿却又冰冷的空气,安薄微微偏过头,用手电筒照进里面——一个人影出现在螺旋台阶上!
光柱落到他的身上,照亮那一块区域。
安薄愣了愣,试探道:“奇奇?”
被叫到的人动了动。
下一秒,安薄的身后猝然出现一道力,将他狠狠向前一推!
他慌张地扶住墙壁,这才稳住身体。
来不反应,只听见一声巨响,门被死死关上。
对于这个意外,安薄显然措手不及。
耳边传来呜呜的风声。
他看向大门,又看向台阶上的人。急促的喘息中,他稳定心神,迈着微软的脚步,摸着墙壁徐徐向前挪动。
他来到台阶前站定,蹲下身,声音一如平常地问:“怎么在这里?你不害怕吗?”
奇奇没有动作,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他似乎这样坐了很久,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高处落下一阵冷风,呜咽声随后。安薄动了一下手电筒,眼前出现一道长长的影子,攀附在石梯上,消失在拐角处。
那道影子似乎抖了抖,安薄的视线重新落到奇奇身上。
想到他还在生病,安薄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只剩一件白色的短袖打底。
当肩上落下一阵温热时,奇奇略微抬起头。
他的眼睛无法适应光亮,却没有丝毫躲避,直直地看向安薄。
安薄假装轻松地笑笑,道:“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奇奇没有说话,却意外地点点头。
安薄坐了上去,刺骨的冰凉直冲神经。
他微微抬起身体,等了几秒再次坐回。
由于他们靠的很近,安薄可以感受到他依旧滚烫的呼吸,有些急促。
安薄:“为什么来这里?”
奇奇沉默。
“一起回去吗?”安薄道,“阿婆该着急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塔内,一圈又一圈地沿着塔壁向上攀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不属于他的声音响起——“她不是我阿婆。”
安薄静静地看向他。
奇奇垂下眼,想了想,小声道:“是姑婆。”
安薄笑笑:“抱歉,我弄错了。”
又过了几秒,奇奇道:“我不想出去。”
“你不害怕吗?”安薄问。
奇奇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安薄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不喜欢这里。”稚嫩的声音继续道,闷闷的嗓音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他抬起头,转过头道,“我也不喜欢你。”
安薄呆呆地看向他。
不清晰的光线下,安薄看到他眼睫上的水珠,眼睛正哀怨地看向自己。
安薄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
不过这比平时的恶言更能刺痛他的心,可能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
“所以……”安薄想了想,道,“是因为我你才不唱歌吗?”
奇奇又转回小脸,没有反驳。
安薄垂下头,盯着地面,道:“抱歉……”
“你为什么来这里?”
奇奇突然道:“李老师说你不是岛上的人。”
“我……”安薄摸了摸鼻子,模糊道,“因为一些原因。”
事实上,那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安薄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拿出那本笔记,却想起背包被放在车上,他现在什么也没有。
风声在他耳边环绕,那些悲鸣,仿佛要融进他的血液。
伴随着风声,他道:“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奇奇转过头看他,带着一点大人的沉稳:“不想说就不要说。”
安薄微微一顿,想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但没想到奇奇自己说了出来。
“我是被我妈妈送过来的。一开始她只说就住三天,后来我去了那个幼儿园,等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她总是骗我,我早就知道。”他道,“你也喜欢撒谎吗?”
安薄:“我……很少。”
奇奇沉默几秒,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安薄认真道:“有。”
奇奇略显惊讶,却依旧淡定道:“很多人都会说没有。”
安薄这才反应过来,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不是那种喜欢。”
只是单纯的喜欢、欣赏一个人。
“有很多吗?”奇奇歪头看他。
安薄摇摇头:“很少。只有几个。”
“那他算一个吗?”
安薄:“谁?”
“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人。”奇奇平静道。
安薄眼睫微颤,却依旧肯定道:“算。”
“他看起来很厉害,”奇奇面无表情道,“你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谢谢。”安薄无奈道。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对话。
金属的摩擦声,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一道撞击声在门外响起。
安薄紧张地站了起来。
破裂声响起,刺眼的光柱照在他的脸上,安薄虚掩着视线,在一片快速浮动的灰尘中看到来人的脸。
他满身散发着戾气,大步走上楼梯,一言未发地提起奇奇的衣领,将他夹在手臂处,转身就要向外走。
奇奇奋力挣扎几下,毫无用处。
安薄叫住了他,“路荺。”
路荺停下脚步,呼吸急促,却依旧沉声道:“出来。”
安薄不敢耽搁,拿起手电跟在他身后。
安薄回头,看到那扇破烂的木门,上面的锁头被人弄坏,被风吹的咯吱作响。
“你还站在那做什么?”路荺气冲冲地问。
安薄快步下了楼梯,不顾身边多出来的植物。
港口处停着两辆警车,夏左最先发现他们,于是叫道:“找到了!”
将奇奇交给他姑婆后,夏左过来说了几句话。
“好久不见啊安薄!”
安薄僵硬地笑笑:“好久不见。”
他这时注意到路荺离开的身影,有些焦急。
“对了,”夏左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他一张海报,“下个月有流星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下个月吗?”安薄接过,有些心不在焉道。
“对啊,我刚好晚上不用值班,你……”
安薄打断道:“抱歉夏左!”
夏左愣在原地。
“我回去看看有没有时间……”安薄说完就跑开了。
他找到那个身影,重新跟在后面。
一路上,路荺格外沉默。
直到站在车前,路荺侧过身,质问道:“为什么不说你去了灯塔?”
他的脸就映在满天星光之下,也许是夜晚的缘故,眼神比石头还冰冷。
安薄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没有底气去解释。是他没有遵守发消息的约定,反而自己一个人去了灯塔。安薄摸了摸手臂,无声地低下了头。
回去的路上,车内更是寂静。
安薄偷偷看了看他,只看见他绷紧的侧脸。
仿佛有所感应,路荺此时也看向他,安薄迅速低下头。
他依旧带着怒气,眉间却微微舒展,道:“下午还说要交朋友,现在就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安薄立刻抬头,急切解释道:“不是的,我、我只是没来得及……”
他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有时候,安薄痛恨自己这张愚笨的嘴。
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说点好话来讨路荺开心,就像裴吉利一样,他总是可以一下子说出很多有意思的话。
“对不起。”安薄只能这样道。
他只会这样。
车上又陷入一阵沉默。
经过一个路口,面包车转向树林茂盛的车道。
树影交叠的黑暗中,路荺转开收音机按钮,电台的音乐声瞬间扩散。
一首歌结束后,安薄听见拥有实感的声音。
“算了。”
在噪杂的乐声中,路荺目视前方,淡淡道:“又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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