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薄站在原地。
听到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大,颗粒分明地敲打在玻璃窗上,最后乱作无序地噪音。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存在,路荺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道:“收拾好了?”
安薄点点头。
接着,他们坐上了车,开往医院的方向。
车上,雨声不再清晰,但安薄清楚地看见地面上涌起的水雾,正在慢慢向上,藏进树林里。
路荺又打开了电台,里面放送着一成不变的话题。
“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会有暴雨,提醒大家要收好自家种的东西,晒的鱼干啊什么的。”
“基本上雨季过后,就会出来限额的最新调改,大家稍安勿躁,好事多磨呢是吧!”
“是的,最近正好可以休息休息。”
“而且也要提醒各位小朋友,一定要在听到喇叭的同时回家哦,晚上可是很危险的……”
盯着窗外看了很久,安薄突然回神,想起什么。
他在包里摸了摸,从夹缝中拿出一张照片。
路荺对他的一举一动漠不关心,他只是看着眼前,像在看一条悲伤的道路。
而他们正在路上。
安薄看了他几眼,最后将照片收了回去,当作无事发生。
他们一路无言,仿佛只是搭车而来的路人。直到车停在医院门口,路荺伸手拿过后座的雨伞,对安薄道:“在车上别动。”
之后他打开车门,撑开伞迈入雨中。
一声轻响,安薄感受到热气的袭来,伴随着放大在耳边的雨声。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路荺站在伞的另一侧,等待安薄下车。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安薄问。
他们没带任何花束,也没有货品,只是两手空空地、一股脑地前进。
路荺毫无波澜道:“昨天走的突然,去探望。”
安薄想了想,刚要问些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从前方传来——是非常用力的关门声,走廊里震出回响,而门口站着一个垂着头的男人。
护士站里几位护士探出头,犹豫着走上前,边出声道:“怎么了?”
男人没说话,但脖子上凸起的筋脉将他的愤怒一展无遗。
似是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男人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路荺,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着。
“发生什么了?”护士站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位护士,有的进到病房里查看情况,有的直接拉着那人教育起来。
“伤好了就为所欲为了是吧。”
“你又去喝酒了?你让我怎么说你,能不能听点话!”
最后,她无可奈何地捶了他一拳:“……他是病人啊,杜克!”
听到这个名字,安薄看了他一眼。
正如他身旁的护士所言,他脸颊微红,眼神迷离,双唇翕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不管别人说他什么,他都是直直地站在那里,颇为颓废地盯住路荺,顶着一头宛如鸡窝一般的头发。
路荺偏过头看向安薄,道:“你先进去。”
安薄收回视线,反应迟钝地看看他,三秒后回答道:“好的。”
他贴着墙壁挪动,忐忑不安地经过杜克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群,顺利进入到房间。
门推开的同时,里面响起一阵音乐,准确来说,是从他推门之前就有的一道优美的旋律。
演奏那美妙韵律的乐器,只有钢琴。
那声音将房间一点点扩大,到森林,马路,天空,安薄几乎可以望见夕阳下的海滩。
曲子不长,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那声音变得虚幻,仿佛在无限延长。
延长音结束,是倒带的嗡嗡声。
安薄站在床帘外,看向被遮盖的病床。他仔细听了一会儿,除了磁带的声音,没有任何其他声音的闯入——他下意识看向门口。
“听过吗?”
——沙哑的声音。
“听过。”安薄迅速回神,道,“《渔光曲》。”
说着,他走上前,缓缓拉开床帘。
他看起来与昨天没什么两样,尽管刚刚经历过类似争吵的事情,安薄也没有从他的表情上看到异常。仿佛他就该是那样的。
虚弱、枯瘦,平静的面容,十分满足病患的特征。
杜才中靠坐在病床上,手指搭在录音机上,轻轻点动,稍微用力按下一个按键,里面的磁带“啪”的一声弹了出来。
“孩子,坐。”他道。
安薄将背包抱在怀里,坐在角落处的小板凳上,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昨天我就想问,”杜才中把磁带撞进塑料盒,道,“你从哪里来?”
安薄认真回答:“首都。”
杜才中应声道:“我猜的差不多。”
“你好像会什么乐器。”
他动作缓慢地拿起小桌上的一盒磁带,边挑选边道:“如果我没猜错,是钢琴吧。”
安薄十分惊讶,没有肯定,而是反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杜才中抬起那截宛如枯骨般的手腕,按了按录音机,道:“你的手指,不像弹其他乐器的。”
安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指腹微微超过指尖,看不清指甲的边缘。
“您说的没错。”安薄承认道。
“学点乐器好啊。”杜才中按下播放键,嗡嗡声再次响起。
从录音机里流淌出来的音乐颗粒感十足,像是在原有的声调上多加了一块扎满小孔的塑料纸。
声音就从孔洞中流出,只有那么一小块区域,人声也逃不过的束缚。
安薄知道这首歌。
他曾经听过很多次,同样的坐姿,同样的钢琴伴奏,只不过,他听到的版本并没有歌唱的人声。
这首歌是《月亮代表我的心》。
安薄陷进回忆,不是往常那样令人生畏的噩梦,而是一片旷野,中间有一间温室花园。
他走进花园,看到衣裙摆动,有人坐在琴凳上,手指在琴键上飞舞。
而月亮就在头顶上,打下一道最亮的光,穿进透明的玻璃,折射出银白色的光,与乐声融为一体。
安薄闭上双眼,头歪在背包上,昏昏欲睡。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困意,可他没有想到——旷野在不断收缩,那些绿草变成坚硬冰冷的大理石,温室消失——他回到了家里。
他逃走的地方,永远大门紧闭的地方,然后,弹琴的人消失了,只剩下孤独的琴键。
那是安薄最熟悉的,悲伤的夜晚。
正当这时,伴随着一道闷响,安薄感受到震颤,就在墙的对面——门外!
他刚刚站起身,想要出门查看情况,就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
“路荺!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你就应该去死!”
“你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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