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与奇奇失踪相关,在第二天中午午休,幼儿园来了一位熟悉的人。
见到来人时,安薄正坐在钢琴前,垂头看着手机,双手轻搭在琴键上,左右浮动。
他正在看裴吉利发来的谱子,几首练习曲,上面有一些简略的铅笔标注。
正如裴吉利所说,他不能不练琴,之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比赛在等着他,安薄必须强迫自己,弹奏这些他并不喜欢的曲目。
为了他的父亲,母亲,还有……
“安薄!”
熟悉的声音——安薄转头去看,是夏左。
他穿着夏季淡蓝色的制服,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怎么来了?”安薄双手垂下,站起身走到门口。
夏左晃了晃手上的本子,道:“来了解情况。”
安薄顿了一下,道:“是奇奇吗?”
夏左点点头:“不仅是他那件事,我主要是来传话的。”
不等安薄询问,他继续道:“今晚岛上有个聚会,说是让孩子们早点回家准备。”
安薄点点头,想了想,道:“是林奶奶的生日。”
夏左笑了一下:“没错,说起这个林奶奶,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她还留我在她家吃过饭呢,多好的人……”
说着,他的表情逐渐凝固,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语调不再轻快,“但她家里似乎只有她一个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安薄好奇地看向他。
夏左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挠了挠头,有些无奈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局长之前因为她儿子家暴去了一趟,之后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
安薄:“哦……”
“对了,”夏左又兴冲冲地说:“你也去吗?到时候一起?”
安薄将手背在身后,道:“我、我……”
如果上次不是因为情况紧急,他怎么也不会有胆子拒绝别人的邀请。
“他有人啦。”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们纷纷转身,看到不远处的卧室门口站着一个小孩子。
露露怀里抱着小熊玩偶,伸手揉了揉眼睛,早上编的小辫子支出碎发。
夏左反应过来,干笑几声,道:“那就好,我怕你又迷路了。”
安薄:“谢谢。”
送走了夏左,安薄走到露露面前,蹲下,轻声道:“不继续睡了吗?”
露露摇摇头,奶声奶气道:“我想喝水。”
安薄把她带进教室。
“你晚上要去林奶奶那里吗?”露露打开水杯,问。
安薄点头,顺便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你也去吗?”
“去呀!”露露喝了几口,道,“要穿好看的裙子!还能吃到生日蛋糕!”
她忽地低下头,有些纠结道:“我不喜欢那个叔叔,他好凶,比路荺凶多啦!”
安薄大约明白他说的是谁——是刚才提到的林奶奶的儿子。
“对了,”露露凑到安薄身边,环顾四周,谨慎道,“我刚才都听到了,奇奇他怎么了?”
安薄张了张嘴,倒吸一口气,迟迟没有作答。
他要保守这个秘密,起码不能让它被同龄人知道,那样,会让人不舒服。
就像是将叛逆的一面暴露在人群中,最终变成一场闹剧。
但露露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摆摆手,打开画册,道:“算啦,我都听我阿婆讲了,听说是你找到他的?”
安薄迟疑地、十分纠结地轻轻点头。
半晌,他问道:“奇奇他……并不喜欢我。”
露露一手拿着画笔,转头看他,声音清脆,“那当然啦!”
安薄睁大眼睛看向她。
露露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继续道:“他喜欢莉莉,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你?”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如此笃定的话语让安薄明显招架不住,他眨了眨眼。
露露:“莉莉很温柔,而且特别喜欢笑,是个很厉害的钢琴家呢!”
“钢琴家?”安薄念着这三个字,仿佛呢喃。
在他的记忆里,名字里有“莉”这个字的钢琴家,他好像有相对应的对象。
露露随后在纸上涂涂画画,随口道:“之前她会和我们讲以前的事,但自从生病之后,就很少见到她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的?”安薄问。
露露:“好像是一年前吧。”
安薄皱了皱眉,陷入沉思。
不过,他还没能思考太多,就被小孩子起床的声音打断。
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奇奇径直走进教室,坐到露露旁边,一言不发。
安薄看向他,依旧出神。
半个小时后,校车载着孩子们,陆陆续续将他们送回家。
安薄顺势坐上这趟顺风车。
民宿里,桌上摆放着几盘苹果派,空气中弥漫着苹果和曲奇的味道。
阿婆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装,围着桌子装饰上面的苹果派。
见到安薄回来,立马道:“回来啦!小安薄,快准备一下,我们早点去!”
安薄应了一声,四处看看,最后在厨房看到路荺的身影。
他此时已经满头大汗,站在烤箱面前,专注盯着里面烘烤的情况。
仿佛有所感应,路荺转过身,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人,道:“回来了。”
安薄点点头。
“你就穿这身?”他继续问。
安薄低头看了看自己,米色短袖衬衫配棕色长裤,对于参加生日宴会来说,好像并不是不雅的装扮。
于是,他回道:“不可以吗?”
而路荺相对来说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短袖短裤,因为流汗,领口处颜色偏深,喉结处隐约泛着水光。
“可以。”路荺道。
等到苹果派全部烤好,距离聚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安薄走出门时,看到路荺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看向远方。
阿婆还在屋里准备着什么。
路荺换了件短袖,是深蓝色的,安薄注意到他鬓角依旧不减的汗液,想也没想就从包里拿出手帕,下意识贴上他的脸颊。
干燥柔软的布料触及皮肤,路荺愣了一瞬,转头看他。
他们对视了三秒。
安薄先回过神。
他迅速收回拿手帕的手,下一秒,却被路荺死死抓住。
安薄以为他生气了,解释道:“抱歉,我、我不是……”
粗糙带有硬茧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安薄微微一颤,止住声音。
路荺直直地看向他,阳光在安薄的眼睛里流转,指尖上的触感光滑,他接过手帕,迅速说了一声谢谢。
生日宴会举办在林奶奶家的院子里,里面有一大片草坪,外围种植着一圈枫树。
他们到达时,场地已经被装饰得没剩多少。
其中,路荺把苹果派放到厨房后,便领到安装照明灯的任务。
安薄一开始还能帮着他递一些工具,后来基本上都是路荺一个人单打独斗,他自己就能完成很多事情,也许最初就根本不需要安薄的帮助。
身后不远处传来阿婆的笑声。
“阿婆好像很高兴。”安薄仰起头与他闲聊。
路荺嗯了一声,手上稍微用了些力,“她最喜欢这种事情,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安薄看向身后的餐桌,一共六桌,每桌上都摆放着刚刚烤好的苹果派,还有一束香槟色的玫瑰作点缀。
和谐而又美好的夜晚。安薄这样想。
路荺站在梯子上叫了他一声,安薄迅速看向他。
他的脖颈上还夹着安薄的手帕,塞进领口里,将衣领撑开。
他道:“帮我倒杯水,谢谢。”
安薄欣然答应:“好的。”
院子直通厨房,途经一个类似杂物室的房间和洗手间——那是低窄的空间,两片墙面灰白,灯光阴暗。
正当他经过杂物室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敲门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见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房间里,压到地上。
安薄毫无戒备,瞬间颤抖着冷汗直流。
“找到你了,安薄。”
身上的人呼吸急促,“没想到你对一个杀人犯那么死心塌地,多我一个也没关系吧。”
“他有没有这样对待过你,”那人语调十分激动,声线都在兴奋地颤抖,“我帮你解脱吧,如何?”
安薄无暇思考,他极力挣扎,混乱间被死死掐住脖子。
“什么感觉!被人掐着脖子是什么感觉!告诉我,快说!!”
安薄眼皮不自觉地下滑,他死死扣住脖颈上的双手,浑身都在尝试着挣脱。
这时,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那人猛地停下动作。
安薄看到希望,用尽全力挣开桎梏,忍不住地趴在地上咳嗽起来。
外面的人许是听到声响,直接打开了门。
一道暖光照了进来,拉长了那人的影子。
安薄偏过眼,用泛泪的目光看清了想要他命的男人。
“昆西。”门口有人叫出那个名字,“你在这干什么,马上要开始了。”
昆西站起身,退开一大步,眼神却没有离开过安薄。
他平静得仿佛换了一个人,敷衍道:“啊,我很快过去。”
随后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安薄,低声道:“算你走运。”
说完,他离开房间,狠狠撞了一下门口解围的人。
安薄看到影子,抬头顺势看到杜克的脸。
让他意外的是,杜克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根本不是昨天那副凄厉的模样。
安薄愣了一下,缓了缓,道:“谢谢……”
杜克什么也没说,双手插进衣兜,迈步离开。
安薄坐在地上呆了一会儿,走进厕所,整理一番后,将领子微微向上拉了一点,盖住红印。
随后,他接完水走到庭院,看到路荺坐在梯子上,上方的照明灯大亮,看似已经完成许久。
一秒后,路荺怔愣地看向他,视线下滑,落到褶皱的衣领,和即将散落的扣子,以及里面若隐若现的红印,蹙眉道:“谁干的?”
周围交谈四起,夹杂着悦耳的笑声,宾客来得差不多了。
安薄避开他的视线,略微敷衍道:“没什么,我不小心弄的。”
路荺冷冷道:“要我来猜吗?”
想到这是什么场合,安薄慌忙摇了摇头。他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打乱所有人的期待。
路荺根本不去理会他的劝阻,抬步就要朝着昆西的方向走去。
安薄赶紧拉住他,颤抖着叫他的名字。
“今天大家都很开心,我不想、不想……”
路荺停下脚步,低头凝视他。
微红的眼眶,细白的手指,还有柔和的脸庞,路荺想不通他在畏惧什么,这种聚会吗?被别人欺负连还击都不敢吗?
路荺这样想着,但他不想对着安薄发火。
五秒后,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安薄被他拉着带去指定座位坐下。
他们被分到五号桌,那里全都是小辈。昆西刚好坐在路荺对面,杜克挨着他,夏左也在。
宴会进行到一半,院子里灯火通明,沉浸在嘈杂的人声中。
“安薄,”夏左悄声道,“这简直就是地狱。”
安薄右手摸着领口处,问:“怎么了?”
夏左撇撇嘴:“这三个人可都不是善茬,你别离他们太近。”
说着,他拉住安薄的凳子,想要往自己的方向移动。
还没移出一厘米,就被路荺强硬拽回,并赠与一个凶恶的眼神。
夏左摸着胸口,干脆放弃,对安薄八卦道:“你看到没,那个男人。”
安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此刻站在林奶奶身边,面上带着微笑。让安薄留意的是,他脸颊处的疤痕。
“那是昆西他爸,这片都叫他昆叔,有名的暴力分子。”夏左继续道,“真倒霉,今天也太危险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就看见那位端着酒杯,直直走向他们这桌。
夏左迅速坐直,一声不吭地盯着桌面。
昆西瞥了安薄一眼,调笑一般对路荺道:“路荺,你还那么缺钱吗?一天打几份工的感觉如何?”
路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他仰着下巴,指了指他旁边坐着的安薄,“当陪玩你都愿意干,真就自我放弃了?”
路荺冷声道:“跟你有关系吗?”
昆西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只要是为了钱你干什么都可以。”昆西睁大眼睛,很是惊讶,“你该不会忘了什么吧?!”
杜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扒虾。
“不对,是我记性不好,”昆西摇摇头,挑着眉道,“杀人犯要什么忌讳,你说是吧路荺。”
“说什么呢,臭小子。”
昆叔走到桌旁,低声呵斥,眼睛却是带着笑意。
他将酒杯对准路荺,道:“阿荺,给叔个面子,别跟他计较。”
路荺平静地婉拒道:“抱歉,我开车。”
昆叔面色不太好,笑了几声,转而对着夏左说一些客套话。
昆西还在说话。
他始终都在笑,在外人看来,好像不领情的是路荺。
他们都在看热闹,表情里都带着讥讽,没有人要来阻止昆西挑衅的行为,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一种污染。
为什么会这样呢?
路荺是好人啊!
安薄四处张望,有意无意地,他对上了那些人的目光。
于是他们躲闪,假装一切平常。
安薄涨红了脸,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前方,打断那人的喋喋不休,“昆西!”
发出的声音不算小,五桌客人几乎都停下动作注视着他。也许是突发奇想,也许是愤怒,他直接脱口而出,想要后悔早已来不及。
安薄无暇顾及,大口吸气,似乎要将刚才的一切都还给昆西。
他道:“你、你爸知道你嗑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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