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寂静昏暗。
苹果灯向外四散的光终究盖不住黑暗的侵蚀,逐渐黯淡。
安薄坐在沙发上,望着角落里失去的光亮失神。
他搞砸了一切。
生日宴,阿婆的期待,还有他自己为了安抚路荺而说的话。
尽管在那之前已经斗争许久,但无可避免的,就像用上所有力气推开洞口的巨石,落入悬崖。坠落感令他脱口而出,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就在半个小时前,安薄的确那样做了。
昆西突然站起身,带动桌上的盘子,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他恶狠狠地看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他妈……放什么狗屁!你……”
他只发泄到一半,就被一记拳头打倒在地。
一个魁梧的身影拎起昆西的衣领,接着又是一拳。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
安薄慌张地看着眼前的混乱,他小心翼翼却又急促地呼吸,手脚无法控制地发软。
这时,手腕处传来一阵炙热。
他下意识看向手腕,是那只骨骼分明的、弹吉他的手。
沿着手臂向上,安薄看到路荺的脸。
“跟我走。”
说完,路荺已经起身,带着安薄向外走。
安薄仍有顾虑,他被拉起,走几步向后看看,哭声、惊叫声,以及声音乱作一团,有人上前拉架,他们也许是同辈。
昆西被打得面目赤红,上面隐约反射着亮光。
有的是血,有的是眼泪。
在那一瞬间,安薄想起夏左说的“地狱”。
——是他造成的,真正的“地狱”。
门口处传来几声轻响,下一秒门被推开,声音变得真实——安薄回过神。
路荺没关门,透进来的自然光使室内微微清晰,不过范围有限。
他摸到墙壁上的按键,按了几下,空气中只剩下“啪啪”的响声,毫无变化。
面对着黑暗,他问:“停电了?”
安薄轻声道:“好像是。”
路荺没说话,关上大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半晌,安薄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下一刻,他的眼前猝然出现一道光,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呈圆状,光汇成一条线,中间有微尘环绕,就像是流星的拖尾。
安薄眨眨眼,回头。
几乎是同时,那光线瞬间换了地方,移到了别处。
路荺拿着手电筒走到沙发前,坐下,将它立在茶几上,那光线直冲天花板,再四散到客厅各处。
“停电你也不怕。”路荺道,“你不怕黑?”
安薄摇了摇头,停顿三秒,道:“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在那场闹剧后,他们很快离开,走回到民宿。
路上,除了震耳的蝉鸣,还有树叶的摆动声,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路荺是震惊的,他没想到安薄会这样,以他独有的方式选择回击。
黑暗中,安薄没有看到他上扬的嘴角。
一路上,安薄后悔又自责,就像刚来到月亮岛时,他总是担心城市里会发生什么,他的离开是否会成为谁的困扰,等待他的后果又是什么。
虽然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思考那些,但是现在,他不可控制地、无法阻拦地去想之后的事。
但他不敢和路荺说话。
他从没见过路荺那种表情,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可是……对视的一瞬间,那分明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安薄被他注视,似乎在接受某种审视。
路荺没有很快回答他,像是在整理信息,又或者是想要隐瞒什么。
他道:“昆西被送进医院了,他爸被带去教育了。”
安薄点点头,继续问:“那林奶奶呢?还有阿婆,她们……”
“她们在一起,”路荺盯着他的脖颈,道,“阿婆今晚不回来。”
安薄张了张嘴,又放弃一般低下头,半分钟后,他小声道:“对不起。”
路荺没有反应。
他像是没有听到,自顾自地低下身,拉开茶几的抽屉,拿过手电在里面照了照,掏出一个小盒子。之后,又起身走到厨房,找了一个冰袋。
拿好这些东西,他重新回到沙发坐下,一言不发地将冰袋贴上安薄的脖颈处。
安薄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向外推着路荺的手。
结果被人抓住手腕,轻轻摁在沙发上。
路荺明知故问:“躲什么?”
安薄:“太凉了……”
路荺不管不顾:“扣子解开。”
安薄沉默不为所动。
“那我来。”说着,他放下冰袋就要伸手。
安薄向后仰了仰,赶紧把扣子解开,“我解开了。”
接着,路荺松开握住他的手,指挥道:“右手拿着冰袋。”
安薄乖乖听话伸手去拿。
视线中,路荺拿起刚才那个小盒子,找到纱布和胶条。
安薄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左臂就被拉了过去,然后是一道刺痛。
他微微反抗。
路荺看了他一眼,又拽回来,“疼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注意到……”
仅有的光亮里,安薄艰难看到自己的手肘处有一块深于周围皮肤的颜色。
路荺用棉签沾着消毒液,一点一点触及皮肤。
安薄没再躲,只是安静地看向他。
手电筒细窄的光线将客厅染上一层几乎透明的白,墙壁上倒映出装饰品的影子,它们变得高大,模糊,轮廓重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
他们被围裹其中,在阴影下,有着令人疼痛却又温暖的温度。
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路荺为他贴上纱布,道:“你不用道歉,不赖你,赖我。”
安薄收回手臂,把冰袋拿下,握在手里。
“饿了吗?”路荺边收拾边道,“还剩几个苹果派。”
安薄摇摇头,“我不饿,谢谢。”
路荺向后一靠,放松地闭上眼睛,道:“不用想太多,就算你不说,他还是会知道。”
“为什么?”安薄转头看他。
路荺双眼微睁,与他对视,“因为告诉他的那个人会是我。”
安薄将冰袋换了只手,说:“昆西……他一直都那样吗?”
“他以前不那样。”路荺重新闭上眼睛,有些无所谓,“很早之前我们是朋友,现在不是了。”
安薄低下头,转眼看到书架。
他静静地看向那个角落,那一本书存在的位置。
他只看过一次,虽然没有翻完,但上面的笔记十分认真,是属于孩子的字体,没有秩序,却很用心。
此时此刻,他有些想听路荺弹吉他,就像那天错过的磁带,当下,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好奇。
这种“好奇”,是安薄最熟悉的事情。
在他没有进入专业院校时,几乎每逢节日公演,又或者是参加比赛,等到他回到完全陌生的人群中,总是会听到——“你会弹钢琴吗?!”“你都会弹什么呀”——诸如此类的问题。
现在,他有些理解那种心情,明明现实摆在眼前,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
“路荺。”他轻声唤道。
路荺双眼闭合,仿佛睡着一般。
安薄随即伸出手,有些犹豫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路荺睁开眼,迷茫地看向他。
“这里有吉他吗?”安薄说。
他很快再次后悔,今晚他过于大胆,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操纵着一切。
长久的静默后,路荺平静道:“没有。”
他直直地看向安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无法激起涟漪。
“那你会弹吗?”他继续问。
他知道答案,仍旧想要得到路荺的肯定。
如果他没猜错,那么他一定会说……
“不会。”
安薄眼睫颤了颤,他眨眨眼,愣在原地。
三秒后,他转过身,惊诧地看向路荺。
路荺姿势不变,目光是陌生的,他完全埋进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他冷冷地看向安薄,倔强而又坚定地重复道:“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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