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塔楼内,响起阵阵回声,最后归于宁静。
安薄看看路荺,又看看夏左,有些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会碰到一起。
夏左率先开口,对安薄道:“我被领导叫来帮忙,你怎么来了?”
安薄:“我来……我来参观。”
路荺看了一眼他。
天文台前门连接着电梯,但无法直通穹顶,电梯“叮”的一声,吸引众人目光。
安薄看到李老师和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后。
李老师走出,笑着说:“我把看门大爷带来了,看看搬得如何?”
路荺道:“杂物搬得差不多。”
夏左接上:“还剩个东西。”
李老师眼前一亮:“是什么?”
路荺侧开身体,道:“钢琴。”
透过那仅有的缝隙,安薄看到钢琴的一部分,黑色的,没有一丝光亮。
李老师像是早就知道,对着看门大爷说:“你看我就说有吧,您还不记得了。”
老大爷挠挠头,笑笑道:“这我还真记不清了,都多少年了。”
安薄一头雾水,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这不是还有两周就要去比赛了,我和园长想先弄个试演,就在文化馆,”李老师解释道,“咱们得钢琴太旧了,我想正好来这看看。”
安薄想了想,点点头。
他知道“试演”这件事。
好像是他刚来没几天,园长向他说过。
露露将视线从电视机转到他们身上,出声道:“什么叫‘试演’呀?”
李老师摸了摸她的头,“就是正式演出之前我们彩排一遍。”
露露懂了,点点头。
路荺重新回到那个房间,打开琴盖按下几个琴键,道:“时间长了音不准,倒是个好牌子。”
安薄走了过去,站在门口观望。
老大爷“哎哟”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年为了祝贺建馆,好像是哪家公司送来的,这么多年就一直放这里面。”
李老师:“那就用这台吧,过几天叫辆大车给送过去……”
说话声远去,安薄开始打量这间房间。
房间的墙壁是水泥色,泥土与霉味混杂,头顶上只有一个简易的灯泡,从那里发出冷白色的光,将人照的发灰。
摆在房间中央的,是一架三角钢琴,只不过支架并未打开,看起来和幼儿园里的钢琴形状并无区别。
在这诡异的灯光下,安薄看清了钢琴上的牌子——施坦威——很适合举办音乐会的类型之一。
安薄将手搭在门框上,抿了抿嘴。
路荺抬头看他,邀请道:“试试?”
安薄眼睫颤了颤,有些犹豫。
自从那天被路荺发现自己的秘密,安薄就不太敢面对他,何况昨晚又看到了那张照片,他看路荺就像一个虚影。
他看不清路荺是怎么想的,也猜不透。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再喜欢自己所擅长的东西了。
这时,露露拉着奇奇走了过来,有些兴奋地扬起笑脸,却碍于路荺在场,只好拽了拽安薄,道:“你能弹给我们听吗?”
安薄一愣,微微蹲下身,问:“想听什么呢?”
“听……”露露皱起小脸,想了很久。
奇奇平淡道:“《小星星》”
露露转头看他。
奇奇:“谁让你想那么久。”
“我会啊。”路荺挑了下眉,单手搭在中央do的琴键上,简单按下几个音节。
形成连贯的曲调,正是那首再熟悉不过的歌曲。
露露小声弱弱道:“不是这个……”
“那我就不知道了。”路荺幽幽地看向安薄。
安薄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道:“我来吧。”
路荺笑笑,腾出位子:“好啊。”
安薄坐到钢琴前,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到上面。
来到岛上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完全脱离钢琴,但此时此刻,他无比忐忑,就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过钢琴那样。
与幼儿园那架老旧的钢琴相比,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不光是音色、质感、体积,还有冰冷的琴键——这令他想起那场噩梦。
这时,他察觉到自己左手的失控,于是很快弹出音符,企图将其混淆在琴声中。
路荺站在门口,背靠着门框,双臂交叠,微微眯起眼睛。
一曲完毕,安薄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合上琴盖,对路荺道:“音是有些不准,这里有调琴的工具吗?”
路荺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发愣,过了几秒,他回答道:“有,在老杜那里。”
安薄动了动,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一会儿去看看他。”路荺轻声道。
之后他们走下旋梯,来到杂草横生的地面。
夏左蹲在不远处拔草,周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些人,都在低头整理场地。
安薄站在门口,等待李老师出来。
露露和奇奇则蹲在地上数蚂蚁。
路荺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安薄旁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微风轻轻吹动安薄的头发,他看向远处的绿林,目光涣散。
长久的沉默后。
路荺突然道:“弹得不错。”
安薄一怔,礼貌道:“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安薄继续道:“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我还欠你一首……”
路荺看了看他,声音很低,“什么都可以?”
安薄点点头。
路荺许久没有说话,半晌,他道:“我还没想好,再说吧。”
安薄快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好。”
一个小时后,安薄没有跟随校车回幼儿园,而是和路荺一起来到医院。
阳光正旺,照射在玻璃窗上,安薄用手挡在眼前,抬头看向那扇窗户。
那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树影,还有未知的空洞,像是能通向另一个世界。
老杜就住在里面,不断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偶尔到来的访客是他能拥有的唯一的活力。
他们进到病房时,老杜刚检查完各项指标,坐在轮椅里看向窗外。
听到脚步声,依旧保持那个姿势。
等到房门关上,安薄听到苍老沙哑的声音:“来了。”
路荺“嗯”了一声,道:“几天没见,感觉怎么样?”
杜才中冷笑道:“快死了,赶紧给我准备骨灰盒。”
路荺没在意,继续道:“跟您借样东西。”
“什么?”
“钢琴调音器。”
“干什么?”老杜皱眉看向他,“你要弹?”
路荺:“不是我,是他。”
安薄紧张地搓搓手。
老杜没有回答,转向安薄接着问了几个问题:“你知道怎么用吗?”
安薄虽然并不专业,但他看过很多次调音过程,道:“我知道一点。”
事实上,他一次都没尝试过。
学校的钢琴每天清晨都有专业的调音师来打理,他曾撞见过几次,于是有了印象。
老杜道:“你钢琴弹得怎么样?”
安薄被这个问题问住,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他说不出来。
“不如哪天你听听看。”路荺在一旁替他解围。
“我听什么?”老杜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借你可以,但有条件。”
路荺挑了挑眉,“您说。”
“给我弹首吉他。”
下意识地,安薄看向路荺。
路荺平静道:“您一定要这样?”
老杜厉声道:“哪样?之前也没见你少弹过。”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我把你教出来的,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
安薄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浓郁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蔓延。
他不禁意识到这是个悲伤的交易,而死亡成了他们之间的赌注。
安慰的话语不过是表面说辞,即将面对的,只有冰冷的现实——路荺已经放弃吉他的事实。
死寂一般的病房内,路荺吸了口气,沉声道:“我答应你。”
安薄猛地抬起头看他。
他的身体一半陷进阴影中,双腿由阳光笼罩,还不到膝盖的位置。
“但我只弹一次。”他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安薄转过身,望向路荺的背影,反应过来后很快追了上去。
车上,气氛低沉无比。
安薄不知道第几次看向路荺,终于忍不住道:“路荺,你生气了吗?”
“没有。”路荺沉声道。
安薄低下头不说话。他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路荺:“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安薄轻声道。
他紧张地等待着,直到路荺开口:“明天和我去看电影。”
安薄愣住,有些措手不及。但这并不是苛刻的条件,于是他欣然同意。
他问:“什么电影呢?”
路荺淡淡道:“还不知道。”
窗户外可以看到天边的云,浮动在碧蓝的天幕,与他们同步,丝丝缕缕,似乎一触即散,而阳光从中间散了出来。
日光从窗侧落了下来,将他裤子上的布料照亮,安薄缓缓张开搭在腿上的双手,轻轻握了几下,像是要抓住那一缕明亮的光。
安薄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情绪,也许是因为能够当面听到每晚磁带里温柔的旋律,也许因为是照片上背着吉他的路荺。
他侧头看了看驾驶位的男人,微微有些发愣。
那种感觉,他说不上来,似乎有一股热流出现在自己的身体里——
仿佛再次燃起的热情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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