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与金红相撞,天色转紫,月亮岛再次迎来夜晚。

    回到民宿,阿婆早已站在门口等候。

    她手上拿着食盒,安薄之前见过,他下意识地看向路荺。

    从车上下来,飘散在空气中的饭香盖过鼻腔里花草弥漫的香气。

    走进房门,香味愈发浓郁。

    “哎呀!”阿婆转眼看到安薄的左手臂,叫了一声,“这怎么弄的呀?!”

    安薄没有挣扎,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小心蹭到了。”

    阿婆担心地皱起眉,又急忙对着走下车的路荺说:“阿荺你明天早点回来哈!别忘了去买包砂糖,家里没有啦!”

    路荺淡淡地看了一眼他们,嗯了一声,随即接过食盒,没有进屋。

    安薄愣了愣,道:“他去哪?”

    “最近天文馆开放了,他去帮忙。”阿婆领着安薄走进门,道,“要收拾卫生啊,搬搬东西什么的。”

    安薄点点头,好奇道:“天文馆吗?”

    阿婆略有些骄傲道:“是啊!里面可漂亮了,当年可是花了不少工夫修的。”

    安薄想了想,沉默着点点头。

    吃完饭,阿婆替安薄换好药,重新贴上新的纱布。

    她看着那处伤口,有些不忍心,怜爱道:“这年轻人的皮肤可真好,以后可要注意啊!”

    说完,她转身走进厨房,开始收拾卫生。

    安薄没急着上楼,而是从书架上那出几本书,慢慢翻阅着。

    他其实一页都没看进去,只是静静地发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回忆。

    他拉开背包,那出那本蓝色的笔记,翻到计划开始的那一页。

    标题的下方,写着详细的度假计划。

    那些用红笔标注的景点,他已经参观了一大半。

    安薄的视线落在最后一栏的天文观测台上——那是笔痕最重的地方,意味着必去不可。

    “小安薄……”

    阿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安薄走到厨房门口,问:“怎么了,阿婆。”

    “楼上有盆绿萝,可以帮阿婆拿一下吗?”她道,“在阿荺的房间,我忘记收回来了……”

    水声混进人声里,安薄眨眨眼,有些迟疑道:“可以吗?但路荺不在……”

    “没事没事!”她爽快道。

    安薄走上楼梯,来到自己的房门口,将背包放置妥当后,他扶着门框,深深望向楼梯延伸的上方。

    门外是一个漆黑而又封闭的空间。

    他有些忐忑,缓缓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

    随意进出别人的房间对于安薄来说难度很大,尽管阿婆同意,但他依旧心跳加速,紧张而又担心。

    三秒后,他推开房门,走进路荺的房间。

    木制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

    黑暗中,安薄隐约可以看清房间里的布局。

    房间宽阔整洁,正对门的位置有一个浴室,里面的家具很少,放眼望去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还有一张铁灰色的桌子,上面摆了一些物件。

    各个家具放置的位置间隔很宽,在安薄看来,那仿佛是全新的、无人居住过的空间。

    安薄不再观察,他快步走到三角形的花窗前,拿下挂在上面随风摇曳的绿萝,将它抱在怀里。

    转眼的瞬间,他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个倒下的相框。

    他没有多想,将它重新立起,便要离开。

    下一刻,他惊奇地停住动作,睁大双眼看向那里——一张并不完整的合照——人像和背景都是扭曲的,上面并不平整,像是被人大力揉捏。

    安薄清晰地看到,路荺背着吉他站在照片的右侧,他不再板着脸,而是扬起淡淡的微笑。

    他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没能太反应过来。

    安薄很少看见他笑,但不代表着没有令路荺开心的事情。

    他这么想着,伸手轻轻碰了碰相框上的路荺。

    像是在触摸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路荺。

    傍晚的风钻进阁楼,吹起了他的头发。

    直到楼下传来呼唤,安薄这才猛地回过神。

    他重新将相框扣下,慌张地回应道:“来了,阿婆!”

    安薄手忙脚乱地离开了阁楼,递交完成后,他跑回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平复片刻。

    直到心脏的跃动速度放缓,安薄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录音机,轻摁下播放键。

    磁带再次转动。

    熟悉的旋律响起,安薄开始想象路荺弹吉他的样子。

    会不会也是温柔的?就像看到的那张照片那样。

    随着播放次数的增加,不知道在第几遍时,安薄缓缓闭上了双眼。

    梦境中,他仿佛畅游在珊瑚群,温暖的海水将他裹挟,一转身,就能看到路荺柔和的微笑。

    直到,呜呜的风声再次响起,轻而易举地吹散了一切幻想。

    他又站在了黑暗的中央,面对奔跑的音符,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放大,依旧混乱不清。

    但这一次,安薄似乎听到了其中的一句。

    是他熟悉的声音,他的母亲——她似乎是在嘶喊着什么。

    安薄无意识地走近,那声音越发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咚咚”

    安薄猝然惊醒,他急促地喘息着,望向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

    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湿润的脖颈,上面满是汗液。

    消失的梦境又回来了,反而更清晰。

    安薄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颤抖起来。

    “咚咚”

    安薄坐起身,看向门口。

    下一秒,路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安薄,醒了吗?”

    “你要迟到了。”

    安薄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抓紧时间起来穿衣服。

    他很快拉开门,路荺就站在门口,他微微蹙着眉,看向安薄,“你没事吧?”

    安薄摇摇头,道:“没事。”

    路荺没有继续问,视线下移,停在他左手片刻,抬眼道:“走吧,早餐路上吃。”

    安薄乖乖点头。

    他状态不佳,一路上沉默无言,两个包子只吃了一个,豆浆喝了几口就没有了食欲。

    “路荺。”安薄小声道,“你昨晚去天文台了吗?”

    路荺嗯了一声,“等有空了我可以带你去。”

    安薄:“好。”

    他到达幼儿园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去了苹果园。

    露露依旧留在教室里,看到安薄时,眼睛一亮,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你迟到啦,你是睡过头了吗?”

    安薄:“应该是的。”

    露露道:“你知道一会儿我们要去天文台吗?”

    安薄睁大双眼。

    “还有奇奇,他去上厕所了,”露露开心地比划着,“天文台可好看了,里面还有动画片可以看!”

    安薄此时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毫无目的地看向前方,毫无预兆地想起那本蓝色笔记。

    半个小时后,李老师带着他们乘车来到了天文台。

    他们穿过森林,驶上一个高坡,然后道路变得平缓,依稀可见建筑物的身影。

    从远处看去,天文台坐落在丛林深处的高台上,仿佛一个小山顶。台身被绿林淹没,只留白色的圆顶,上面衔接着规则的棱条,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

    入口被高高的铁丝网封住,安薄只好站在那下面,抬头仰望。

    这个角度正对着天文台的正门,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被铁锈侵蚀的挂牌。

    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非相关人员,请勿入内]

    墙壁上长满的藤蔓杂草,玻璃窗上的灰雾,无一不在暗示着他,这里已经空旷许久。

    安薄翻翻笔记,看到了与之相仿的图片。

    ——周围的植株还没到可以淹没高台的程度,它的尖顶依旧闪着光,也没有象征着荒废的藤蔓。

    有些地方早已物是人非。

    下一刻,有一道晃眼的光照到他的脸上。

    远处——是一座灰白色的灯塔,高高耸立在港口处,日光下白得有些不太真实。

    安薄想起之前看到的光点,到了白天,它只是安静地高耸着。

    他看向灯塔的方向发呆,直到余光里出现一个动态的身影。

    以为是什么动物,他迅速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弯曲的背影,一头黑色的短发,和不算流畅的步伐。

    安薄微愣,他记得这个人,是杜克。

    还没来得及多想,露露就站在后门的位置喊他进去。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再转头看去,早已不见杜克的身影。

    安薄收回目光,跟着露露走进天文台。

    入口处有一节旋梯,斑驳的灰色墙壁上挂满藤蔓,大团地聚集在黑暗潮湿的角落,像是伺机而动的蛇。

    旋梯很长,直通穹顶,只不过每一节都有一处宽阔的平台,上面摆放着一些解说牌。

    关于宇宙,关于人类探索。

    他坐在露露和奇奇身边,和他们一起观看科普小短片。

    在神秘而又辽阔的背景音乐和人声中,安薄听到第三种声音。

    ——清脆的敲打声,逐渐形成他熟悉的音阶。

    他看向身后写着“禁止入内”的房间,那里有钢琴的声音。

    “路荺,你在里面干什么呢?快下来搬东西……”

    洪亮的男声随着脚步声响彻耳边,夏左的身影出现在旋梯口,看到安薄时,他很快止住声音。

    “安薄,你怎么在这?”他惊讶道。

    与此同时,房门打开。

    安薄转头看去,丝毫不差地对上了路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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