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青苹果幼儿园得了第二。

    安薄想起来之前园长一直在说,不求前三,顺利演出就行。

    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比赛结束后,众人围在后台的纪念板照相。

    各个幼儿园按照上场顺序,排队等候。

    安薄算是临时成员,他站在最左边,也就是奇奇的旁边,面对镜头,他只是微微一笑,像是做过很多次那样,异常熟练。

    他的确如此,往年数不胜数的比赛让他适应镜头,也适应了各种外界的声音。

    伴奏的身份是个新奇的体验,但安薄想,也许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准备离开时,几个小朋友牵住爸爸妈妈的手,恋恋不舍地挥着手。

    他们短时间内都不会回到月亮岛,而是留在城市,和父母开启新的生活。

    露露冲安薄用力挥手,道:“要记得接电话呀!”

    安薄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孩子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这次的离别是什么意思,他们还天真地问园长,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自己的朋友。

    园长只是微微一笑,温柔地摸着他们的头,告诉他们很快。

    安薄静静听着,没有反应。

    也许他们再次见面时,会十分惊喜,可能也会一时怔愣,直到报出互相的名字,封存的记忆慢慢浮现眼前。

    安薄想到了刚刚的那一幕。

    他隔着数不清的观众席,看到路荺的身影。

    起初他只觉得熟悉,体型、姿态,或者是他给人的感觉。

    何其玄幻。

    安薄想不到是什么样的原因,那一眼对视后,他异常平静。

    他的左手不在颤抖,于是便迎来了短暂的平和。

    音乐厅外人影散去,明亮的城市光下,这里显得十分安静。

    仿佛被隔绝,而乐声却四处皆是。

    安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小孩子被接的差不多,才迈步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园长叫住了他。

    还有路荺。

    “等等!”

    安薄收回脚步,抬头看她。

    只见园长一手拿着照相机,一手推着路荺,笑眯眯道:“我就说忘了点什么,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给你们照张相。”

    安薄只看到路荺被推了过来,他散漫地将手从衣兜里拿出,不太明白似的。

    路荺站在安薄身边,两人之间仅有一拳距离。

    安薄稍稍向旁边挪了一步,动作很小,但还是能看到间距拉开的痕迹。

    李老师站在不远处,接过相机。

    镜头对准那里,背景是宏伟庄严的音乐厅,门里散发着深香槟色的光亮,“咔嚓”一声,闪光灯明灭,照相机记录下这一刹那。

    两个青年站在黑暗中,拘谨地看着镜头,却浑身都是年轻的气息。

    安薄眨了眨眼,重新适应昏暗的环境后,他看到人群的背影。

    ——不断向前走,不断离开,就像声音一样,消失的声音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过了很久。

    “请问……”

    安薄转过头,看到几位穿着精致的男生女生。

    他们其中一个男生问:“你是安薄吗?”

    安薄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他颤了颤眼睫,道:“您、您好。”

    他们眼睛睁大,有些激动地走上前。

    “我知道你,我们经常看你的比赛,也希望……希望你能加油,我们很看好你!”

    安薄向后退了一步,礼貌道谢。

    他们没说多少,最后照了一张照片,很快就吵闹着离开。

    “这么有人气?”路荺调笑般道。

    安薄认真地看向他,缓缓道:“不是,你不要多想。”

    “我没多想,”路荺道,“有人气是好事。”

    安薄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由于回岛的人数很少,他们坐的小型双层客船,位置靠后,靠近引擎的位置。

    小型客船噪声很大,但速度会稍微快些。安薄记得自己来到月亮岛的时候,坐的也是这种船。

    持续嗡鸣的电子音中,安薄头痛欲裂,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无意间看向窗外,只是暗沉沉的海浪。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重叠。

    他想起,几周前,也是这样,几乎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大海,然后,在昏沉中,他看到了灯塔闪烁的白光。

    仿佛是在呼唤他,迎接他的到来。

    重返月亮岛,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校车将他们一一送回,安薄坐在书桌前,盯着床上那套正装发呆。

    他担心事情会暴露,这感觉很微妙,就像被命运推着走,他没有选择隐藏的余地,只有顺应这一切。

    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我认命了。”

    安薄沉默许久,接着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没有写完的计划表上。

    距他离开这里已经没有很多时间了。安薄数了下日期,他可以待到八月中旬,这样不会耽误之后的开学,就是他要继续心惊胆战下去。

    想着什么,他拿出那盒磁带,推进录音机,像往常一样将音量调到最小,按下播放键。

    未来因为那道旋律而温柔起来。

    第二天,安薄依旧按时去了幼儿园。

    虽然孩子们已经不用再来上学,他已经不再是钢伴的身份,但有些事情总要有始有终。

    园长一开始拿了一个大纸包,里面沉甸甸的,安薄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没要。

    安薄推脱着,将它放回园长手里。

    “我只是尽我所能,不用报酬的。”他道。

    园长“哎哟”一声,有些着急,“怎么不用,时间都是金钱,你看你这孩子!”

    但不管她怎么说,安薄始终都是拒绝的姿态。

    最后,园长让步道:“那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园长说,都给你。”

    安薄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可以……要那盒磁带吗?”

    说完,他看到园长吃惊的表情,原本就不合理的念头在一瞬间放大,安薄大脑一片空白,他慌忙解释道:“不,我、我瞎说的,您……”

    “当然可以了!”园长笑道,“那个磁带要多少有多少,当年老杜可是做了几千张,我家还有三四张……”

    安薄被这些数字吓到,愣愣地点点头。

    下午,路荺按时来接幼儿园。

    不知道为什么,安薄察觉到他总是在发呆,有时候说上几句话,路荺就会陷入沉默。

    当然,他们之前那些日子也没有说过很多。

    道路的走向安薄很熟悉,那是通向医院的方向。

    于是,他问:“要去医院吗?”

    路荺闷闷地“嗯”了一声,三秒后,他淡淡道:“老杜催我了。”

    安薄想到他要弹吉他那件事,“你带吉他了吗?”

    “不用,”路荺很快道,“他有。”

    安薄:“哦。”

    来到医院时,已是临近黄昏。

    天空变了颜色,树木随风飘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来到病房前,经过护士站时,有人出声道:“路荺。”

    那是之前的护士,安薄想起来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她叫住了路荺。

    她放低声音,像是在分享秘密,“刚才杜克来了,还有你阿婆。”

    “阿婆来干什么?”路荺问。

    护士皱了皱眉,道:“看看老朋友啊,阿婆昨天也来了呢。”

    路荺点点头。

    “他今天状态不太好,估计……”

    她不继续说了,只是拍了拍路荺的肩,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那声叹气中,安薄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她没有再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路荺转身看了安薄一眼,道:“进去了。”

    安薄点点头,随着他走进病房。

    原木色调的吉他早已经立在床边的琴架上,暖光照在那上面,发出短暂的闪光,频率不一。

    老杜靠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看到来人,艰难地笑笑,哑声道:“再不来我就死了。”

    “您命硬着呢。”路荺附和道。

    老杜“呵”了一声,喘了几口气,道:“人死了会去哪?我几十年前就在想这个问题,要是能写信,我死了一定告诉你。”

    路荺笑笑:“您一定去天堂,天天抱着钢琴。”

    老杜说:“小兔崽子,你那把吉他我到现在就见过一面,下次你给我带来。”

    路荺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道:“行,一言为定。”

    “别废话了,”老杜说,他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声音渐渐微弱,“赶紧弹吧。”

    安薄默默坐在角落的凳子上。

    路荺坐在床边,看了吉他几秒,毫无拖沓地拿起它,摆出姿势。

    这一刻终于来临。

    路荺弹起了吉他,他动作熟练,旋律流畅,肌肉记忆已经深深刻进骨髓,安薄明白,他不会忘记吉他,这合情合理。

    昏黄的光线下,路荺的目光直直地照进安薄眼中。

    安薄毫无顾忌地与他对视,看着他的轮廓,柔和、深邃而迷幻,手臂上被夕阳光笼罩,正熟练地拨动着琴弦。

    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那是熟悉的歌曲,曾经在电影里出现过,曾经出现在安薄的每一个梦中,现在就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路荺的指尖停止动作,琴弦声缓缓停歇,房间里陷入漫长的沉寂。

    安薄回过神,看向床上躺着的老杜。

    夕阳照在他的枯容上,他只是短暂地眨了一下眼,眼睛注视着路荺,或许他想说什么,或许他也无话可说。

    安薄下意识站起身,怔怔地注视着他,心脏跳得飞快,那是极其不安的信号。

    “您……”他止住了声音,那像是被下意识噎在喉咙里。

    路荺低下头,抱着吉他一言不发。

    他久久看着地面,似乎在接受命运的到来。

    杜才中移开视线,动了动脖子,他疲惫不堪,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他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用尽全力眨了一下。

    然后,缓缓、缓缓地闭上。

    天可怜见,他去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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