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迎一年桂花花期。

    四年的时间,阮萝的生活在一个新的环境中步入了另一种轨道。

    虽然期间也有情感与情绪上的周折,但最后都服从了现实的命运。曾与爸爸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到如今再去回忆,一幕一幕地,都起了大雾,如梦似幻。她小心翼翼珍藏着那些回忆,惧怕它们在时间的夹缝中,最终烟消云散。

    阮萝早已不能像刚来时用大量时间回想有爸爸的时光,她跟着方奶奶生活的第二年便开始思考着如何帮助奶奶分担家庭的重担。街坊邻居们的话她听进去了,如若不是方奶奶费尽周折把她领回方家,她阮萝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了。她要懂事,要好好孝顺方奶奶,要对哥哥方浔好。

    以方奶奶的年纪和能力,抚养方浔到成年已足够吃力。四年前,蓦地再加上阮萝,方奶奶便更加力不从心。一老两小所住的屋子虽不至于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家里的物件却是屈指可数的。

    阮萝主动留起短发,节省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头发上的一切开支。短发的定期修剪也是方奶奶操起家里的老剪刀进行的,方奶奶眼花手也抖,发梢总是剪不齐。她心里觉得很对不起阮萝,阮萝却从不在意。爱美是吃饱了的人去想的,她可没有时间去想那些。

    去年起,奶奶想尽了法子规划,她和哥哥也总吃不饱。尤其哥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肚子里经常唱小曲儿。阮萝想,自己的肚子里像是养了一窝馋虫,吞噬掉她吃进肚子的食物,还时常不满足的蠕动着折磨她。爸爸在的时候,她们家的生活虽然不富裕,却从未让她感受过贫穷的含义,如今这种日复一日的饥饿感让她深深体会到了贫穷的威力。

    自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后,阮萝最喜欢桂子飘香的时节。这时节对于奶奶仿佛有着特殊而重大的意义,家里一直积攒保存的糖票也会被拿出来派上用场。奶奶会先制一大罐糖桂花,密封半月便可取出来食用。每次喝粥时,奶奶给她和哥哥舀上一小勺,搅拌在稀稀的粥里,无滋无味的稀粥会立刻变得清甜可口。平时喝水,添一勺糖桂花,她和哥哥能一口气喝一大搪瓷水杯的水。桂花糕这种食物对于他们家有些奢侈,一整个花季下来,奶奶最多才能给他们做三次。除了食物,奶奶还会自制一些桂花头油,专门用于滋养头发。

    伴着整个桂花花季,家里一直飘着桂花香气。

    用阮萝小姐妹胡喜喜的话讲,一进入桂子飘香时节,阮萝打个嗝儿都是桂花香味。

    胡喜喜家和方家虽然同住在萝葭巷四十九号,但胡家是后搬入的,两家来往极少。彼此间熟悉起来,还是因为阮萝。阮萝入学后恰好与胡喜喜是同桌,后又成为关系很好的小姐妹,两个小女孩每天一同上下学,两家的大人也都很放心。

    然而,胡家所住的屋子是阮家曾经住过的,阮萝妈妈自杀于此,阮萝哥哥也死于此屋,胡妈妈很是忌讳这些。胡喜喜和阮萝同学四年,胡妈妈一直不敢让胡喜喜带阮萝回家玩,怕阮萝把她妈她哥的阴魂给招出来了。

    直到那件事发生,阮萝才被允许进出胡家了。事后,胡妈妈对同事讲,她对鬼的惧怕是被人心之坏冲击掉的。

    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年初,韩巧巧因知道阮萝对缝纫有兴趣,就给她介绍了一个服装厂的老裁缝作师父。韩巧巧带阮萝首次登门的时候还特意跟老师傅讲定,阮萝每回来都可以帮他们家干点杂活,但老师傅家里必须得管她一顿晚饭。自此,下午放了学,阮萝大都直接到这个老师傅家去当学徒,便不能再跟胡喜喜一起回家了。

    夏季假期过完开学后的第二天,方浔都已经把阮萝从老师傅那里接回来了,胡喜喜还没有回家。

    夏日湿热,待在屋子内就像待在一个大蒸笼里。每日吃了晚饭,许多街坊邻居都喜欢聚在宽敞的风口处乘凉。有的为了吹上更凉爽的风,会把藤椅、马扎、条凳搬到巷子里去。一整个夏天过下来,大家几乎都约定成俗的待在最初待的地方,谁也不去抢占谁的位置。故而夏日未过半,本来面生的新邻居,也都因为夜夜相处彼此熟悉了起来。

    街坊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讲着白天遇到的趣事,孩子们也有自己的玩乐圈。待夜深该睡觉时,大人一声招呼,孩子们再不情愿,也都慢吞吞地跟着大人回家睡觉了。

    暮夏时节,夜里已经不那么炎热,乘凉的人也都散得早。胡爸爸和胡妈妈喊“喜喜”的时候,有其他大人在喊自家小孩,俩人都以为胡喜喜混在里面答应了一声。等胡妈妈洗漱好要睡觉了,还不见胡喜喜回来,俩人这才生了气,着了急。

    胡妈妈跟胡爸爸在十泉里各个小巷子喊了一圈都没喊出来胡喜喜,彻底慌了神。今年,城里突然多出许多无业青年,其中有一些坏痞子闲来无事便干起了流氓勾当。刚入夏的时候,听说凤凰街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被人玷污了,那女孩的家人顾忌女孩的名声,没有报案。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邻家一个妇人多事地问了几句。那女孩的妈妈跳脚痛骂,直把这邻家妇人骂得脸红脖子粗,灰溜溜地回家了。

    后又有人传不是凤凰街,传出来好几个街名,直传的每家父母一到天黑女儿不见一会儿都担心不已,仿佛那个未被抓捕的□□犯会趁着月黑风高流窜在各个街巷作案似的。

    胡爸爸胡妈妈在萝葭巷巷口遇见阮萝像是抓住了救胡喜喜的最后一根稻草,胡妈妈把情况告知阮萝后,抓住阮萝的手急得快哭了,“萝萝,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喜喜要是出十泉里可能会去哪儿玩?”

    阮萝也着急起来,她一只手给胡妈妈抓着,一只手便本能地抓住自己哥的手,双眸慌乱眨动着思考喜喜可能会去哪儿。喜喜胆子小又怕鬼,没有人陪着外出,晚上顶多就在萝葭巷玩一玩。

    胡妈妈却说,萝葭巷和喜喜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都在家呢,她们都不知道喜喜去哪儿了。

    方浔握了握阮萝的手跟她讲,“别……别着急,她……不敢……跑远!”他在努力改掉自己结巴的毛病,每次说话都尽量不重复字词,但憋的气朝外涌时像嘴里有东西要发射出来似的,随之相伴的是不受他控制的少量口水。他心里常常为此尴尬,只要有外人在,都尽量少说话。慢慢地,他越来越怕在外人跟前说话了。也因此,许多日常话语私底下已经跟阮萝练习通顺了,一到外人跟前说,他就又开始结巴。

    阮萝在着急中看向方浔,她懂得哥的意思,胡喜喜一个人肯定不敢跑远。也就是说,她若跑出去一定是有人跟她作伴。阮萝忽然想起课间的时候,喜喜跟她抱怨过,同院的张景芳最近在谈恋爱,但突然又不喜欢那个男的了,想要把那个男人送她的东西全还回去,让喜喜跟她作伴一起去。喜喜随口答应了一句“好呀”,听说要晚上去,就有点不愿意陪她,但已经答应别人了,又不好反悔。

    胡喜喜跟阮萝讨主意的时候,阮萝在构思一个新版型的衬衫,心不在焉地跟她讲,“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总喜欢一时冲动就答应别人,冷静下来又后悔,后悔了还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你要么别答应别人,要么答应了就做到。”

    胡喜喜听了这话很生气,她胡喜喜哪次答应她阮萝的事情没有做到。她就是答应了外人的事情容易反悔,但阮萝怎么能这么说她呢。胡喜喜气吼吼地在桌子上画了一条三八线,直到放学都没跟阮萝说话。阮萝脑子一团乱,也没心情哄她,本想明天早晨上学的时候再哄她的。突然发生这样的情况,阮萝一颗心怦怦跳着,浓浓的担忧之中也掺杂着深深的自责。

    胡妈妈听说张景芳这件事,仿佛上足了发条,瞬间就跑出去老远,直直地冲回萝葭巷四十九号,冲向了张景芳家。张景芳是高中的学生,平时很少见喜喜跟张景芳玩到一起。她没有想到张景芳,也就没有去张景芳家询问。

    等阮萝、方浔和胡爸爸赶到时,胡妈妈已经跟张景芳的妈妈周玉霞争执起来了,周玉霞非常生气地说:“你女儿出去玩到这么晚不回家,你怎么反过来污蔑我女儿谈恋爱……”

    胡妈妈已着急到崩溃,根本不等周玉霞把话说完,一把拽住刚到家的张景芳问:“景芳呀,你跟阿姨说实话,你是不是带喜喜出去了?你自己回来了,喜喜呢?喜喜回家没?”

    张景芳挣扎着说:“阿姨,您别听阮萝胡说,我还在上学,怎么可能谈恋爱呢。我也没有带胡喜喜出去过,我是上厕所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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