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才收拾好,就见春桃带了两三个小娘子等在柴门外,冲她招手笑道:“姐姐,我来与你学做簪花来了。”

    臧宓昨日戴的簪花精妙入微,春桃并不信就是她自己做的。因此今日一早吃过饭,便约了村中几个要好的小娘子一道来,与臧宓讨教手艺。

    臧宓却有些为难,面色稍有些迟疑。

    春桃见她这模样,只以为被自己猜中,当时臧宓不过为敷衍自己,随口应承可以教她。但要见真章时却是露了馅。就像女红没那么好并不算多丢人,可若拿了旁人绣的东西冒充自己做的,被人拆穿,真真是丢人现眼呢!

    “姐姐该不会是不会做,拿着我开涮呢吧?”春桃失望地捂住嘴,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臧宓,“姐姐先前无意中还为三叔公诊过病,昨日又见你做的簪花那般美,我心里对你景仰得很呢!却原来只是哄我做耍……”

    她说着撇了撇嘴,冲身边要好的夏荷使了个眼色。

    “哦豁,我就说人家纵使会做,也不定会教咱们。”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藏藏掖掖的,亏春桃还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白耽误我半日的功夫,过来跟你们瞎凑热闹。”

    ……

    臧宓听几人言语,虽心中不适意,却也并未动怒,只笑道:“确实是雕虫小技,你们莫听春桃吹得天花乱坠的。只不过要做那簪花需用丝线和一些工具才好上手,我才嫁过来,家中连把剪子都没有,又如何教你们呢?”

    听她如此说,几人又起了兴致,七嘴八舌道:“这有何难,咱们成日都要做女红,你说说都要些什么,我们各自回家去取,何愁差什么工具呢?”

    这想法虽好,但臧宓昨日所佩之花却并非什么寻常簪花,而是专供进贡的宫花。

    她师傅崔娘子有位好友便是专做这个的师傅,只手底下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弟子,想到绣坊中挑一位小娘子继承衣钵,挑了几个书画和刺绣配色出众的,教做了一枝最简单的梨花。

    臧宓的刺绣在锦绣坊虽并不是数一数二的,但那枝梨花却做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且她于书画一道极有灵气,色感又十分好,那师傅第一个便瞧中了她。

    只不过那时她心无大志,所学不过为求徐家上下满意,但若要真正承继师父的志向,倾其一生去苦学专研,做出一番成就,那又背离了徐家妇的标准。

    士农工商,徐闻为士人,而百工为下,只比商人略高一筹。内宅女子可以习些奇技,可若要凭此立足生存,抛头露面,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此当时臧宓并未作考虑,径直拒绝了。那师傅十分惋惜,因惜才之意,后来还点拨过她一些制簪花的技巧。

    这种进贡用的簪花,皆是真丝为表,内里用金丝为骨,寻常人家既用不起,也无缘见识过那样的奇技淫巧。春桃当真要学,她要教也没什么可藏私,只是一则耗材珍贵,二则又恐村人指摘她拿金丝真丝做花戴,铺张奢靡。

    因此臧宓只捡了几样寻常人并不会用得上的工具道:“需要一张搓丝板,夹花钳,熨斗等等,每一样都需特别定制,林林总总二十余道工序呢。”

    因怕几人失望,以为她故意刁难,臧宓又笑道:“我还会做一样花,无需这些繁琐的工具,做出来也一样大差不差,戴在头上十分好看。你们若想学,不妨也进来看看。”

    几人因先前被春桃一番吹捧,早对臧宓充满好奇。原本以为这簪花学不成,心里对臧宓生了些芥蒂,此时听她肯教,也纷纷进屋子里看个究竟。

    “刘家大哥还在家不?咱们进去,他会不会嫌我们吵到他?”

    春桃一进了院子,四下打量,探头往屋子里去看。只是里外哪有刘镇的影子在?

    臧宓心中晓得这丫头许是对刘镇存了些别样的心思,心中不喜,却只装作不知,笑意浅淡回她道:“他这会出了门,过不多久就回来。”

    因刘镇家中只一间屋,里头可谓家徒四壁,屋子里光线并不明亮,这许多人进屋子里坐着既局促又寒酸,臧宓便将里头的小桌子搬到外头屋檐下,拿了两张条凳,几人围坐在桌边。

    臧宓从柜顶将上回做衣裳剩下的边角布料拿出来,取出两支头先做给秀儿的花,冲众人笑道:“瞧,就这样的,做起来简单,并不需将整幅布裁了特意做,就用这样的碎布,做出来样子也不赖。”

    臧宓手上的花做好后精心修剪过边缘,若不说,谁看得出是碎布呢?且那花层层叠叠,看着像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姿态妍秀,颇为漂亮。

    “这料子不是春桃去年夏天做了条裙子的那个吗?当时我也觉得好看,只是怕压不住这个颜色。”

    “莫说刘镇看着像个黑面阎罗,却晓得疼人。这料子五文钱一尺,做身衣裳需得好几十文。春桃她娘那般疼女儿,也只舍得买来做一件裙子。”

    “还是娘子心思巧,这花纵使不戴在头上,别在领口,或是戴在手腕上,也显得别致,竟比做成衣裳裙子还好看些。”

    有人拿着花往鬓边比了比,又佩在手腕上,因做得精巧细致,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当下俱各欢喜,只春桃心中不乐。她最喜爱的裙子,再不是独一份,臧宓有,且穿得比她好看,而且凭着一朵碎布做的花就哄得几个傻女子那般欢欢喜喜。可她真正瞧得上眼的,臧宓却借口没有工具,轻飘飘就打发了她,最拿手的绝活儿却要藏私,不肯轻易教给人家。

    几人围坐着说笑,显得热热闹闹,隔壁朱氏忙指使刘秀儿出来瞧个动静,听说臧宓在教春桃她们做花,嘴上鄙夷:“又不能当饭吃,白瞎功夫学那花架子玩意儿!”

    偏偏心里又不足,总觉得旁人追捧的必然也是好的,自家也不能落下,因此提了锄头到枇杷树前锄菜地,觑着功夫插话道:“你们跟着刘镇他媳妇学手艺,可不得交些师父钱?就是打铁学木匠,哪个拜师不给师父交束脩,帮师父家里做活儿呢!”

    朱氏寡妇当家,一个人养大四个子女,向来刻薄又泼辣,村里人多同情佩服她,却也有些怵她,因朱氏向来锱铢必较,人又小气。但这话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且又占着理。几人来与臧宓学做花,只当是同年女儿家相互间探讨手艺,哪里有什么别的想法?

    因此朱氏话音落,几个人面面相觑,面有愧色,气氛尴尬。但不过与她学做朵花,竟就要真金白银交束脩拜师,那也太不值当了吧!且都是村里的姑娘媳妇,处得好多走动,相互间指点女红是常有的事。

    幸而臧宓并不与朱氏一般计较,只笑道:“不过学着玩的东西,哪里就到拜师的程度了?”

    因见刘秀儿坐在门槛上往这边张头望脑,瞧着想来又不敢的样子,晓得朱氏不过拿话激她,教别人不收一文钱,偏将自家的妹妹撂在一边。因此冲刘秀儿招招手,也叫她一起来学。

    刘秀儿朝朱氏瞥一眼,晓得她娘打的主意,见臧宓主动招呼,欢快得像只鸟,端着自家的针线箩就飞过来了。

    臧宓原本有心做些刺绣补贴家用,但做刺绣极伤眼睛,长久做下来肩膀颈椎和眼睛损害都很大。而一幅好绣品,稍微精细些,总要绣上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没有收入,连买丝线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时见村中女子这般好学爱俏,心里又有了些别的想法。

    臧宓笑着拉了刘秀儿站在跟前,用碎布盘了一颗十分精美的盘花扣,取过针线,缝在她衣襟上,

    “这样一粒盘花扣,在好的裁缝铺子里要卖十几文一粒。虽然要盘得好看比较难,但不过是熟能生巧的事。而方才我教你们做的花不过是最简单也最便宜的一种。我曾见过有人做的花,不算点缀的金石珠玉,要卖四五两银子一枝呢!”

    只不过那样的花,寻常人用不起。而遍身罗绮者,并非养蚕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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