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此人,人随了其封号,生得是国泰民安的富足,远看像个白亮的发面团子。

    晏忱勒住马,面无表情道:“此行仓促,还望王爷见谅。”

    已经过了辰时,太阳高悬在天上,晒得人闷闷的。

    安王热出了一身汗,不住拿锦帕擦拭额头,骏马又不服管地撒泼颠簸,仅出城这段路,他就累得半句话不想说。

    但这趟去正平城,是他向父皇千求万求讨来的,不说功劳,怎得也要挣些苦劳在身上,给五弟看看他是有些作用的。

    于是,在晏忱漠然的目光里,安王努力坐直了身子,手紧握着缰绳:“无碍,将军下令出发吧。”

    晏忱双腿夹紧马肚:“出发!”

    整队人马无声地奔向南边,官道上尘土飞扬,只听得沉重的哒哒马蹄。

    而在另一条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马车队慢吞吞往北去,半个时辰走出了五六里远。车队中间的那架豪华马车,屏气凝神去听,隐隐能听得江南的婉转小调。

    副将骑马上前:“大人,前头就是驿站了。”

    马车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那便再去歇一歇吧,晋王说了此行不急。”

    “是。”

    京城,依旧是一派繁华安宁。

    街边的小贩收拾好早点摊,和娘子有说有笑地推着小车往家走,胖乎乎的奶娃娃在前头疯跑,没多会儿站在原地等爹娘跟上来。

    白溪端着碗绿豆莲子粥坐在门边,遇见嘴甜的小娃娃,掏出两颗糖无声逗乐。

    小贩们有是学员的,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心里却在纳闷,平日活泼的白二小姐今日怎得矜持了起来?

    白溪嗓子哑得比昨日更厉害,中药西药食疗都没管用,单字都说不出来。

    学员们已经在教师坐好了,食谱翻来覆去地看,也就单薄的一页纸——鸡蛋灌饼,和讲台前的大宣纸内容相近,却没宣纸上详尽。

    白溪敲了敲桌子,指着临时白板。

    青枝紧接着道:“今日小吃班的教学内容是鸡蛋灌饼,我们二小姐嗓子不适,还望大家见谅。”

    白溪轻咳一声,带着嗓子撕扯地疼,连忙喝了半杯蜂蜜水润嗓子,看起来可怜至极。

    学员们都理解,纷纷瞪大了眼睛去看宣纸上的字,大倒是够大,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能看见,只是——

    “二小姐,我们只认得几个字,着实看不懂。”

    青枝虽说随她们习过字,满纸密密麻麻的读起来依旧颇有些费劲。

    楼下李伯的班目不识丁的不在少数,两个班二十来个人硬是没凑齐能召唤全看懂的。

    白溪提笔写道:“青枝,去请孟二小姐上楼。”

    晏忱安排小人在仓库做活,八尺长的汉子早上恁是没说一句话,却做了高矮两个小厮的活。小厮们不服气,也闷头闭嘴苦干活。

    孟水君什么都没探听到,只知道小木箱的食材是卖给学员的。但在夜市上或是旁的食肆里随便抓一个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听着没半点用。

    这番白溪教她上楼读菜谱,孟水君心里翻涌出一丝欢愉。她向来记性好,来回读半日应当就记住了。

    白溪写道:“有劳孟二小姐。”

    “不妨事。”孟水君站在她身侧,“是要我随着动作照读吗?”

    白溪点了点头,一一指过桌案上的面粉和油。

    孟水君声音温柔:“我们先做油酥,在小碗里加入两勺面粉和一勺油,搅拌成稀浆糊状,若是太稀再加入少量淀粉调制,若是太稠再加入少许油。”

    白溪把油酥碗放到一边,又拿了个小盆过来。

    “接下来我们揉面团。”孟水君道,“在小盆里放入一碗面粉,一小勺尖的酵母,和一勺油,加入水揉成面团状。”

    白溪看了眼宣纸,指着极细小的一行,眨眼。

    孟水君照着宣纸仔细叮嘱:“加了酵母后,饧面时间不宜过长,大约半盏茶工夫,以防面团发酵。也可不加酵母,饧面约半个时辰。”

    白溪拿了盖子盖在小盆上,饧面。她捧着杯蜂蜜水,时不时嘬一口。

    学员有放多了酵母的,打开盖子时,面团蓬成一大团。

    白溪哑声安慰:“不着急,你再跟着菜谱揉面团,我再旁帮你看着。”

    说完,白溪又没了声,在学员舀了半勺酵母时,手疾眼快按住他手腕。

    “要放少一些,不要发酵。”白溪清了清嗓子,只用勺子尖沾了一点点酵母。

    学员“嗷”了声,抢表现似的三下五除二揉好了面团,倒是没什么问题。

    其他人已经听着孟水君的讲解,把面团分成了大约五等份。

    这一部分的菜谱画得很详尽,揉面团的每一步都画上了。

    “二小姐,我们学哪种面饼做法啊?”

    白溪伸手比划了个“一”,孟水君道:“先学第一张种。”

    第一种是简单的方饼,面团先擀成圆形,边缘要更薄些,中间涂上一层油酥,由边缘向中间叠起,成个小小的方块。

    “接着把叠面向上,面饼从中间往外擀,到边上时留一小条,以防油酥漏出来。”孟水君认真记道,“两边都这么擀,擀成方正的样子。”

    白溪手中的面饼已经擀好,趁着等学员时,随手打了个鸡蛋,放了葱花搅拌。

    待学员们擀好面饼,白溪把小炉子点燃,不要钱般倒了半锅油,烧热。

    面饼在油锅里定了型,没多会儿,变成了鼓鼓的布袋子模样。筷子扎破面饼,鸡蛋趁着热气灌进饼里,翻面煎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她的鸡蛋灌饼看着成功,学员们却有部分没鼓起来的,或是炸糊了。

    白溪又教他们重新揉了面,这次一一走到学员们跟前,手把手教着放酵母。

    好在鸡蛋灌饼不难,学员们都不是新手,又有孟水君的帮忙,她不说话也能完成教学。

    晌午下课时,学员们堪堪能做出酥脆的鸡蛋灌饼,好吃归好吃,好像差了些味道。

    李升依旧负责送饭去浮梦园,白溪想了想,从仓库里拿了十多盒辣子鸡酱,让他们抹在灌饼上吃。

    辣酱闻着恁香,勾得学员们纷纷凑过来看,商量着要问白溪买。

    白溪捧着碗白粥,连根咸菜都不敢吃,可怜兮兮却坚定地摇头拒绝。

    等她嗓子好了再卖,她没得吃,旁人也不许吃。

    青枝笑话她:“二小姐竟和晏将军一样,闹起了孩子气。”

    白溪诧异地抬头,谁孩子气?

    青枝把药碗递给她:“晏将军昨日抢二小姐的糖葫芦,可不是孩子气?”

    白溪稍稍动用了下想象,八尺高的晏将军像愫愫一样伸手要抱抱,咦~

    “是孩子气,不是像小孩儿。”青枝无奈地打断她,“话说晏将军今日怎么没来?”

    晏忱多忙,连熬几个大夜呢。白溪在心里回她,喝了药又喝了粥,晃晃悠悠回二楼睡午觉了。

    下午又教了不放酵母,擀成圆饼状的鸡蛋灌饼。

    学员们手熟,有空闲时间炸了烤肠夹在饼里,刷上一层辣酱,或是甜面酱,味道比上午好得太多,甚至想多做两个当晚饭。

    晏忱下午没来学堂,军营也没来人,多做的白溪没法放,竟真让学员们把鸡蛋灌饼带回了家。

    白溪无端觉得奇怪,而一连好几天,她嗓子已经好了,晏忱都没来过学堂。

    问及李升时,大白牙只说将军去了正平城。

    “姐姐,正平城在哪儿?”白溪挽着白清的胳膊,天真无邪地问。

    白清挑选好两盒新品胭脂,疑惑道:“南边的一座小城,你问它作甚么?”

    白溪不答反问:“离京城远吗?”

    “不远,快马加鞭约摸五天就能到。”白清细细回想道,“父亲说过,正平城偏远,倒是城外有处枫林,秋日落叶极为赏心悦目,每年都引得全大礼的文人墨客去吟诗泼墨,你若想看秋天便去。”

    白溪像没听见后面的话,暗暗感叹道,五天啊,带着一行人马就更慢了,或许要十天,一来一回再办完事,大约就要月余了。

    真的真的很远啊。

    她没细想远不远其实和她没甚关系,只是能再见到晏忱至少要三月末了,桃花都快开败的季节。

    晏将军真的是很合得来的朋友,白溪叹了口气,颇有些“思君若汶水”的浩汤愁绪。

    而远在天边的晏忱,并没有被队伍或是安王拖累脚程,反而成日追风逐日地一路狂奔,奔得安王都瘦了六七斤。

    安王靠坐在树下,气喘吁吁:“将军,歇一歇,实在不行了。”

    晏忱冷漠地点点头,扬鞭狂奔去了山顶。

    此行他只带了数十名亲信,为得是避免打草惊蛇,即使隐在山路上,也看不分明。

    山顶能看见远处的小城,袅袅炊烟迎风而起,似要飘散到橘红的夕阳上去。

    赵鹤右手搭在额前:“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到正平城。”

    晏忱没搭理他,一双黑沉的星目静静地望着远方,像是在欣赏落日,又或是单纯地发呆。

    赵鹤忍了又忍,没按捺住诗兴大发,刚要开口吟两句诗助兴,就见自家将军转身,背影落寞。

    “走吧,赶在宵禁前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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