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水君是头一次看见白溪教学。
少女站在讲台上,细长的黑发束在身后,温软的笑里透出股倔强的坚毅,隐隐像柄细利的匕首。
孟水君稍稍垂了眼睫,凭着一瞬,遮住眼底疯狂的嫉妒和狠厉。
青枝在门外小声喊她,孟水君恢复了温婉的笑模样,随着小丫鬟去了后院。
后院的厢房改成了小仓库,里头摞着的大木箱分门别类装着食材,另一侧只放了一层小木箱。
青枝递给孟水君一本册子,指着那些小木箱:“孟二小姐只需对着册子,清点好箱子里的食材,午时前弄好就成了。”
嘱咐完各项事宜,青枝忙着去教室帮忙,留了孟水君和两个小厮在仓库忙活。
孟水君看了眼小木箱,里面分了好几层,最下头是几条猪肉,中间放了满格的鸡翅,最上面一些菌菇蔬菜。
有些菌菇她没见过,孟水君清点好第一个木箱,好奇地和小厮们搭话:“大哥,弄这些是要作甚么?”
高个儿的小厮热情地回她:“拿去卖啊。”
一旁矮瘦的小厮满眼都是崇敬:“这就要说起我们家二小姐,可是当世难得的经商天才。”
孟水君礼貌微笑:“白二小姐确实聪慧过人。”
“孟二小姐也这么觉得啊。”高个儿的笑越发热情洋溢,还不忘麻利地分装食材,“我们家二小姐第一次去夜市摆摊,就造成了全夜市的轰动。”
矮瘦儿胳膊抡圆了一大圈:“比善食楼开业还要轰动。”
高个儿怼了他一胳膊,矮瘦儿才想起面前的少女是善食楼孟老板的亲妹妹,挠挠头发尴尬地笑。
高个儿接了话头,继续洋洋洒洒连说带比划,夸奖白二小姐为期半月余的商业成就。
孟水君笑都要僵硬了,也没听到除了“卖”更有用的话,心里对白溪的好奇更上一层。
精明和傻,这白二小姐像都占了半边。
楼上教室,白溪扭过头打了个喷嚏。
青枝皱着眉担忧道:“晌午还是要去找个大夫来,这才多大会儿,二小姐都打了好些喷嚏了。”
白溪揉了揉鼻子,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嗓子干痒得疼,懒得张嘴说话。
于是,白溪点了点头,兑了些水在淀粉盆里,用筷子搅拌成挂浆状。
青枝拿着菜谱,随着她的动作道:“加水调制淀粉成拉丝的浆状,将切好的里脊肉片切好备用。”
白溪又拿过葱姜,听青枝毫无感情地捧读:“按照菜谱将葱姜切成丝,备用。”
白溪给她竖起大拇指,扫了眼学员们的完成进度,开始调料汁——一大勺白糖,一大勺食醋,加上酱油化开。
锅里的油烧到半热,白溪把裹了淀粉浆的肉片下锅油炸,待到成型时捞起。
她看了眼青枝,小丫鬟捧着菜谱一脸正经,丝毫没有多余的话讲。
白溪无奈地清了清嗓子,哑声叮嘱道:“大家要牢记,锅包肉要炸两次,第一次定型,第二次保证口感酥脆,切忌偷懒只炸一次。”
青枝接话继续道:“油温七成热时,下锅炸第二次,至肉片金黄时捞起。”
说完,又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
白溪简直服气,捞起复炸的肉片,摆摆手让她去一旁待着,自己大火烧开料汁,加了些淀粉勾芡。
“最后快速翻炒几下,让料汁裹匀肉片就成了。”白溪把锅包肉盛进盘子里,上面摆了些两根新鲜香菜,“翻炒时间别太长了,容易坏了锅包肉的口感。”
学员们一一应了,奈何每人的手感不同,调的料汁味道有差,加上两次炸肉都有人手生,大部分人做出来都糊了。
白溪喝了杯茶润嗓子,而后边说边做,又演示了遍,好歹半数的人能勉强做出来。
可怜她嗓子不适,学员们头一次自发地互帮互助,小问题都自己解决了。
但料汁是个大坎,总有人手抖放多了糖,或是放多了醋,做出来味道诡异得惊人。
这朝代又没个小电子秤,白溪只好捧着热茶,不厌其烦地来回纠正。
待上午下课时,半数的学员已经能出师了,另半数再多加练习一下午,也可以出街摆摊。
白溪的嗓子却哑得说不出话,嘶嘶啦啦得宛如破风箱。
晌午她没敢回府,大夫来诊治只说是热症,开了清热静气的方子。
青枝端来一碗黑糊糊的药,白溪看得嗓子更疼,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晕乎乎地爬上楼进了卧房。
卧房昏天黑地的,即使街上日头晒得人发晕,屋里也清凉得很。
锦被散着小雏菊的淡雅清香,白溪裹紧被子一滚,埋头呼呼地睡熟了。
下午练习有李伯他们坐镇,念着自家二小姐生了病,没人来扰她好眠。
于是,一场午觉睡到太阳落山时,脑袋比上午还要晕乎。
白溪揉着额角下楼,有气无力地打招呼:“将军忙完了?”
许是睡觉并不能让嗓子变好,甚至因为一下午没喝水,白溪声音像从石缝里挤出来的小猫嘶叫。
晏忱替她倒了杯暖茶:“怎么回事?”
白溪还有心思开玩笑:“今早被将军气的。”
晏忱皱着眉头,听得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心疼还是生气,没好气地轻敲了下她额头:“好好说话。”
“算了,你别说话了。”想了想,他又改口,抬头问青枝,“你家二小姐怎么了?可找了大夫?”
青枝道:“大夫说二小姐生了热症,已经开了药。”
白溪无辜地摊摊手,就是被你气的,上火。
晏忱懒得理她,问清楚是哪家医馆的大夫,琢磨着要去传个御医来,还要想个好借口,让人心里不起疑,至少不怀疑他和白二小姐的关系。
老实说,两人和也没什么关系,除了似是而非的朋友。仅是朋友,旁人也起不了什么疑虑。
但晏忱心烦的就是这些,他这两日可能困得太狠,看见山里的小花想起白二小姐的笑,看见军营里买的饭菜想起白二小姐的笑,甚至看见赵鹤那个大块头,他都能想起白二小姐撑着下巴看向他,唇角若有若无勾起的愉悦,或是不满。
简直要了命了。
晏忱暗暗唾弃了番自己,抬眸看向白溪。
白二小姐玩手指也能自得其乐,许是不能说话,笑容有些落寞,但极为赏心悦目,说是天仙也不为过。
晏忱看得呆了,回过神不爽地啧了声,一把抢过白溪手里的糖葫芦。
白溪抬眸狐疑地看向他,作甚么?
晏忱恨恨地咬了口糖山楂:“不许吃了,还嫌嗓子哑得不够厉害?”
白溪简直叹为观止,这不是你买给我的吗?为了换咖啡。
晏忱囫囵啃完糖葫芦:“病好了再买给你。”
白溪:“……”你说的都对。
“将军和白二小姐的关系真好。”一旁的孟水君忽然开口,脸上不加掩饰的艳羡。
白溪小声解释道:“我和将军是朋友嘛。”
说着,她对着晏忱眨了眨眼睛,力图求证,是朋友了吧?
晏忱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准哪儿不对劲,摆着张臭脸:“嗯,朋友。”
白溪嘻嘻地笑,殷勤地给他倒了杯“朋友”茶。
孟水君敛了笑:“有朋友真好。”
她周身猛然爆发出湿腻的冷,只一瞬就收了回去,重新长出柔软细腻的面容。
但白溪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戾气,手没拿住茶壶,砰地碎了一地。
晏忱捏着手腕,连忙拽着她往后院去,小心翼翼地轻声问:“疼吗?”
手背烫红了一大片,被凉水冲过后,刺刺得疼。
白溪却没在意这些,犹豫地问:“刚刚孟二小姐——”
晏忱垂着眸,气息轻柔地拂过烫伤,闹得白溪脑袋直接打结。
“待会儿一齐回我府上,给你拿些膏药。”晏忱替她把手擦干,左瞧右看了一番,这才问道,“孟二小姐怎么了?”
白溪脑袋依旧不能运转,呆愣愣地回:“她刚刚在看我。”
晏忱好笑道:“就看了你一眼?”吓成这样?
“嗯。”
晏忱拎着她的手腕,和李伯他们说了声,带着白二小姐出了清溪楼。
白溪受伤前他在走神,刚刚路过孟水君时,少女眼底一闪而过的疯狂期待,甚至让他都有些心悸。
晏忱道:“明日我安排人来学堂。”
白溪晕晕乎乎地问他:“将军的朋友也没处找活计吗?”
晏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气,手心握住那一截霜雪般的皓腕晃悠。
白溪这才把七魂六魄归了位,发现自己走在大街上,行人诧异好奇地望着她,和身旁的晏忱。
白溪:!!!
白溪稍微挣了挣手腕,被晏忱握得更紧。
“别乱动,再碰着伤口了。”
晏忱气定神闲地“牵”着白喜欢回府,一路上心花怒放,也不知放个什么劲。
临走到将军府,晏忱想起来解释:“孟二小姐的事或许比我想得更严重,差人去保护你和她,劳烦白二小姐给安排个活计。”
他嘴角扬起个好看的弧度,看着仿佛是被点了笑穴,亦或是遭了鬼了。
白溪敷衍地点点头,心里想着她又不需要保护。
而赵鹤是真的震惊了,瞪圆了双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虽然握的是手腕,囫囵算算也是手,赵副将坑坑巴巴没憋出一句话,半张着嘴仿佛能塞下鸡蛋。
晏忱给白溪拿了膏药,又牵着手腕好生给人送回了白府,嫌弃地踹了一脚跟了他们一路的赵鹤。
赵鹤给他鼓掌:“将军神速。”
“什么乱七八糟的。”晏忱赏了他一掌,“找我何事?”
赵鹤正色道:“刚才圣上差人传了话,明日安王同我们一道去正平城。”
晏忱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就让他来,刚好差个传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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