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见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躲雨之人自是算不得我的学生,可若小姐想要旁听,倒也能算得是半个学生了,毕竟听人讲学,从中受益者,皆为学子。”

    倒真是半分不让,当着众学子的面如此讲,这林聿白明摆着是□□裸的赶人。

    苏楠溪被他噎了一句,也没败下阵来,“若先生真要这么算,我也没有办法,只是这外头雨下得这么紧,现下我也委实是出不去。”

    底下倒是有个好心的,看不下去这种场面就出了声,“先生,这雨下的着实紧,她这一个姑娘家的,让她在这儿避避雨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手碰了碰,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这人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看了眼讲台上的先生,便也不再讲话了。连带着望向苏楠溪的眼神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两下都僵持着,这时候苏楠溪出了声:“既然算得半个学子,我记得先生曾讲过,入这衡门书院需得两点要求,一为男儿身,二需过得先生考核。

    这男儿身,恐怕小女是无能为力了,但先生也说了,我只算得半个学子,那不如先生就考考我,若我过了先生的考核,还望先生能在这落雨时节能够收留一二。”

    苏楠溪这话说得委婉,且又配上她这落难的语气,若是林聿白再不答应反倒显得做事不君子了。

    不过这话一出,底下的学生们却一阵哀叹,刚刚那个帮苏楠溪说话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哎,这位小姐,不如换个别的法子吧,你这肯定是留不下来的。”说完还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的看着苏楠溪,这人出落得水灵,怎得偏偏是个坏了脑子的?

    苏楠溪却是一笑置之,“既然书院的规矩如此,我若过了,先生借此处于我躲雨,就属于情理之中,若我不过,亦是我技不如人,先生也不会遭人非议,有何不可?”

    苏楠溪望向林聿白,见他只是笑笑,将手上的书一合,“既然小姐都这样说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才我见小姐一来便盯着墙上所挂之帖,不知小姐可知,此帖渊源?”这话一问,底下的学子们又是一番议论。

    “先生这么一问,我才觉得此帖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哪儿怪了?我看啊,这先生就是在故意为难她,她是彻底答不上来了。”底下的一名学子偷偷跟身旁的男子说。

    苏楠溪循着声音看向那处,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眸子,那人穿着跟众学子一样的灰布长衫,可是生的却极为端正,配得上英气刚正几个字。

    苏楠溪想,倒真是没白费自家老爷子给他起那么个名字。

    这人叫王安煦,当年城北的王家产子,第二天可就抱着这孩子到自个儿家央着苏老爷子给自家娃起个名字。

    这都是北平里头的世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苏老爷子自是磨不开这个面子,抬笔“安之若素,阳煦山立。”这王安煦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不,她能答上来。”王安旭笑着回那人的话,眼神却落在了苏楠溪的身上。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答不上来的时候,苏楠溪开口了:“这字帖仿的是柳公权的柳体,写的是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

    这话一出,底下就有反应过来的人一拍脑袋,“哦!我就说怎么看着不对劲儿呢,柳永的这首词是描写杭州盛景,我觉着啊,用楷体应当更为合适。”

    林聿白颇为惊讶的看了苏楠溪一眼,又问道:“那小姐觉着应当怎么改?”

    苏楠溪从木廊上走到阁楼内,脚下还带着点微微湿意,印在石板路上一步一个脚印。

    “我却认为瘦金体更好,不过三变之词所赠孙何,先生开的是书院,在这热闹的北平就落于城东一隅教书育人,这词却实在是不应景儿。”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一片寂静,噗呲的一句笑声打破了这个寂静的场面,刚刚问王安煦的人不解,问王安煦笑什么。

    王安煦看了眼林聿白,止住了笑声,轻声说:“她骂林先生有眼不识人才呢。柳永当时想入仕途,给孙何写了这首词,让歌女反复唱给孙何听,没想到,过后孙何请他吃了一顿饭就将柳永打发走了。

    她这是借孙何,骂林先生在这落雨间,咄咄逼人失了君子风范,又借歌女暗讽他明是教书育人,实则心向繁华市井。”

    此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悄悄地观着林聿白的神色,生怕他一发怒把人给赶了出去。

    没想到林聿白只是笑了笑,又问道:“那小姐觉得如何改,更为妥当?”

    苏楠溪挑了挑眉,没料到林聿白没发火。“独用此字体,想必先生应该极为喜欢,柳公权之字,字字严谨,稳而不俗,到是极适合读书人的态度。不如就将词改了吧,改成陆游的《观村童戏溪上》。”

    “‘三冬暂就儒生学,千耦还从父老耕。’倒是极为应景儿。”林聿白念出了其中诗句。

    “那林聿白就多谢小姐赠诗了。”林聿白看向苏楠溪,方才在长廊上,隔着雨也没看清她的模样,如今走近了,这才真真的看清了她的样貌。

    苏楠溪生的好看,加上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家中学识渊博,耳濡目染也就生出了这副书香之气,乌黑的长发刚过肩头,穿了一身雪纺洋裙,配的是一双糯白皮鞋,耳上却戴了一副琉璃翠珠环,但跟这一身洋装呼应起来却不难看,反倒生出一种古朴雅致的情趣来。

    “不过,我倒更喜欢柳永此词,无关词学渊源,仅留意于词之表面,小姐难道不觉着,词意甚美,令人向往吗?”

    苏楠溪听到林聿白说出这句话倒是一愣,如今身处战乱年代,若真如柳词中所说,凡目光所见之处皆如此词,应当是一片盛世的场景。

    苏楠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赞同了林聿白的说法。

    两人说话间,窗外就放了晴,阳光从杏树间照进阁楼,落进了院中,落在了讲桌间,课桌旁。

    苏楠溪看了看放晴的天空,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未办,眼下天已经放晴,自己本就是借着避雨的接口进来的,再待下去倒像是自己赖着不走似的。

    “外面放晴了,我也该走了,此番多有叨扰,还望先生见谅。”说罢苏楠溪抬脚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了林聿白温润的声音。

    “小姐既已经答出来了我的考题,也算的是我衡门书院半个学子了,我林聿白向来重诺,小姐以后若想来书院旁听,随时恭候。”

    语毕,只望到苏楠溪的背影,只有声音却传了过来,“谢谢先生,我会来的。”

    这边,苏楠溪出了衡门学院的门,就直奔城东巷子里的宋记糕点铺子去了。今日苏楠溪来这里,主要是想来宋记糕点铺子找宋婉宁的。

    这俩人打小就要好,今日苏楠溪生辰,宋婉宁说好了要亲手做她最喜欢的杏脯酥糕给她,苏楠溪怕晚间人多,宋婉宁找不到她,这不,就自己找她来要了。

    穿过了几条小巷,踏过了青泥石板路,隔着老远就能闻着宋记铺子里头传来的糕点香味儿。

    不一会儿,黑底白字镶着金边儿的“宋记糕点铺”几个大字映入了苏楠溪的眼中。

    还没等人进去,苏楠溪就在铺子外喊了起来:“宋叔宋婶!小宁!”每次来这儿,宋叔总是先听着苏楠溪的声音,隔着老远从铺子外头传进铺子里头。

    “哎呦,小溪啊,你今个儿过生日,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宋婶赶忙迎着出来,语气中带着点责备,但大多还是欢喜。

    苏家和宋家老早就认识了,苏家的糕点都是从宋家这儿订,就拿苏楠溪这次生日来说,酒席上的糕点、干果全都是从宋家这儿订的,可是把宋叔宋婶忙一连忙活了好几日。

    苏楠溪和宋婉宁都是在宋叔宋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早就把苏楠溪当成了自个儿的女儿。“小宁啊,小溪过来了,你快出来。”宋叔对着铺子后面喊着。

    还没喊完就被苏楠溪打断了,“哎宋叔,你不用喊她,我自己去找她去就行。”

    苏楠溪说着就撩过布帘子,朝里屋走了过去,布帘子外头是一个小庭院,一旁就一个小屋,苏楠溪径直朝着里头走了过去。

    “小宁,你做什么呢?”刚打开门,苏楠溪就见着宋婉宁挽着袖口,在里头活着面。

    宋婉宁瞧见苏楠溪来了也不客套,直接就说:“小溪,你来得正好,帮我去水缸里舀碗水来。”

    苏楠溪拿了个瓷碗就跑去庭院的瓷缸中舀水去了,回来把水递给宋婉宁自己也就无所事事了,靠着墙看着宋婉宁忙里忙外。

    “你偷跑出家来就是为了看我和面啊?”宋婉宁看了苏楠溪一眼,眼角带笑。

    “不是啊,还为了吃杏脯酥糕,顺带还看了眼衡门书院的先生。”苏楠溪眼尖地瞅着了身旁的杏仁干果罐子,拿起来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着。

    宋婉宁一把夺过罐子,“哎呀,那是给你做酥糕用的,你吃了可就没了!”

    苏楠溪只好讪讪地收了手,看着苏楠溪这模样,宋婉宁就知道她是闲不下来了,甩了甩手,将手上的面粉甩干净,“算了你洗干净手,来帮我和面,我去准备做糕点用的模具。”

    苏楠溪洗了手,就去和面了。旁的不敢说,好歹也跟着宋叔手底下跑了这么多年了,一些小的糕点,苏楠溪还是会做的,何况只是一个和面。

    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各自忙活着,“哎,你去看了林聿白?怎么样,人长得帅不帅?”宋婉宁两眼放光的看着苏楠溪。

    苏楠溪脑中一下就想到了那一青衫长褂,站于一尺之台上的人,现在想来,倒是生出了几番不染世俗,遗世独立的感觉来。

    “他那副黑框眼镜倒是不错,像是读书人喜欢的物什,苏老爷子应该会喜欢,改明儿个老爷子八十大寿,我送他那个行吧?”

    宋婉宁白了苏楠溪一眼,看着她这答非所问的模样,就知道自己今儿个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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