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场,顾名思义,各宗主为了锻炼弟子的杀戮场所。
但与其说是个地方,倒不如归类为淘汰方式来得更恰当。
显然,这种淘汰方式既残忍血腥又冷酷无情,各宗主把自己的徒弟送进“屠宰场”,任由他们与投放进场内的妖鬼和魔怪们厮杀。
胜者凯旋,败者丧命。
魔宗就是这么残酷冷血,所以一直以来被名门正道的清寂道不齿,魔宗自然也看不惯清寂道。但奇异的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方竟然就这么和平共处了下来,仿佛心照不宣地遵从了某个约定,几百年下来,井水不犯河水,无事发生。
步枕吟一路赶过来狼狈得很,她还不太熟练运用御空飞行,不是一脚踩进湖里,就是脸颊擦过树枝。总之,实在有失作为一名宗主的派头。
守门的两个弟子隔老远便看见一抹绿影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而来。
整个魔宗除了那位,找不到第二个穿绿袍的。
两人没有和步枕吟打过交道,但对这位宗主的种种传言有所耳闻,心中不待见,又不便发作,只好强颜欢笑上前迎接。
步枕吟要是知道原主在群魔乱舞、变态横行的魔宗之中都能在最讨人厌宗主榜单占据一席之地,估计都得为“自己”狠狠鼓掌。
在两名弟子迎上来之前,她匆忙扒拉掉衣服上的苍耳和鬼针草,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步宗主,来接人吗?”走近了,两人才发现步枕吟胳膊下还夹了一个小孩,身上干干净净的。
“嗯。”步枕吟微颔首,说完,把胳膊下的小孩往其中一人怀里轻轻一扔。
“这个孩子你们帮我暂时照看一下,谢了。”
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那个一向高傲得不行,视魔宗所有人为腊鸡的步枕吟竟然会说谢谢,不可思议。
另一人走到石门前,默念了几声口诀,两扇高达十多米厚如城墙的黑色石门缓缓在步枕吟面前打开。
由这两扇石门连接着同样厚重高耸的石墙,呈弧形分别延伸向两边,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可见这座“屠宰场”的规模有多大。
光是站在这些黑色的巨石前面,步枕吟便感觉一阵压抑和阴暗,仿佛被扼住了脖子,让人闷得难受。
大门打开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步枕吟脸色微变,想到现在男主不知情况如何,心下焦急万分,随即用衣袖掩住口鼻,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屠宰场内弥漫着浓郁的黑色的雾,能见度很低,步枕吟在黑雾里匆匆穿梭,脚下时不时踩到断肢残骸,不知道是那些被杀的妖鬼还是弟子们的,心中越发冰凉。
终于,在绕过一面半人高的断墙后,奄奄一息的男主出现在视线里,脸上身上都是血。
步枕吟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头发,喊了一声:“萧思寻。”
没有应答。
往旁边扫了一眼,很近的地方躺着一个断了腿和胳膊的黑衣少年的尸体,整个人泡在血水里,像个破烂的血木偶。
只看了一眼,她心中已经十分不舒服。
虽然屠宰场绝大多数弟子都是自愿进来的,为求积累实战经验或拿到屠宰场20的入场券,但也有极小一部分弟子,比如萧思寻,却是被迫进来的。
这些弟子死了,连来收尸的人都没有。
要不是萧思寻实力不弱,再加上性子沉着冷静,可能躺在血水里的那具尸体就是他了。
步枕吟背起萧思寻,这一背她发现这小孩轻得像片羽毛,明明比宋照大几岁,身体却比宋照重不了多少。
原主的住所是一座环境清幽雅致的别院,四周修竹丛生,一条细细的瀑布挂在断崖上,溅起晶莹缥缈的水雾,弥漫在空气中,有股清新的气息。
怪不得牌匾上写着雾雨山溪居几个字,还挺符合这处住所的意境。
步枕吟将宋照交给宋菱后,正要往萧思寻住的地方走,脑子却想起原文里,原主给男主安排住的房间里连床都没有,只有张快要散架的小塌。
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段画面:晚上萧思寻躺到小塌上,一翻身,哪怕动作再轻,身下的硬木板都会摇摇晃晃地发出吱嘎声。他只好找来布条,把四个塌脚绑住。
有时,他也不睡在小塌上,因为塌上挤了好几只猫,底下垫着柔软干净的衣服。他坐在一旁的干草堆上闭眼练功,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得少年侧脸上的细小绒毛亮晶晶的。
然后只听沉闷的嘎一声,小塌终于承受不住上面的重量,壮烈牺牲,几只猫吓得飞快四散逃窜而去。
留下萧思寻面对自己的床:“”
这也太惨了。
步枕吟肯定不能让小孩可怜兮兮地躺在那破塌上面,便把萧思寻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边才小心翼翼让人躺下,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宗主,梅医师来了。”
这么快?!
步枕吟一回头,就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走了进来,梅九州敛起眼皮扫了一眼床上的萧思寻,云淡风轻地问道:“快点还是慢点?”
步枕吟满头雾水:“有什么区别?”
梅九州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快点就如剑砍头,什么感觉也没有。慢点就如虫噬骨,慢慢折磨,痛不欲生。步宗主,你想让这小子死得快点还是慢点?”
步枕吟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就想通了,原主不待见男主的事竟传得这么广泛且深入人心。
她端正了一下表情,缓缓道:“不,我是让你救活他。”
梅九州愣了一下,立马恢复了正常神色,变脸比翻书还快:“没问题,不过得加钱。”
步枕吟便道:“救人加钱,杀人打折么?”
梅九州拍拍步枕吟的肩膀,一脸你很懂我的神情,然后把她赶出了房间。
走之前,梅九州从步枕吟这薅走了十片金叶子,按原文设定,相当于四分之一座城的价值,还留下一句极具暗示性的话:“给钱什么都干。”
步枕吟看着梅九州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等她走进房间,又吃了一惊,萧思寻躺在床上被缠成了个白色的粽子,或许用木乃伊形容更恰当。只有头没被缠,这样倒显得更滑稽。
不过看样子应该没问题了,她稍稍放下心来,转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步枕吟踏进宋照兄妹住处时,宋菱正守在她哥哥身边,满眼担忧。
她比宋照小四五岁,同样瘦瘦瘦小小的,只有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嵌在灰白的脸上像两颗黑葡萄。此刻染了水汽,便更像枝头上被春雨浸湿的水润莹亮的小葡萄了。
一看见步枕吟立马换了神色,充满戒备地盯着她。
“梅九州过来看过了吗?”
步枕吟站在门口,自知并不是那么受待见,进去了反而弄得鸡飞狗跳,干脆靠在门框上问话。
之前她有些担心宋照,就叫梅九州也看下他的情况。走的时候梅九州没说什么,那就是没什么问题,问话纯属随口找的借口。
在她说话的这个空档,一直出于昏迷状态的宋照眼皮开始慢慢转动,即将要苏醒的趋势。
宋菱立马扑到宋照怀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看见宋照睁开眼睛又抹了把眼泪,傻傻地笑起来,说话带着绵软的鼻音:“哥哥,你醒啦。”
步枕吟看见这幕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宋照帮宋菱擦掉眼泪,安慰她的同时不忘故意逗弄她两句:“我没事。你看你脸上都是鼻涕,好脏。”
宋菱瘪瘪嘴,正要开口,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往门口方向谨慎地瞟了一眼。
宋照顺着妹妹的视线看过去,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婆娑的树影静静沐浴在月光中。
步枕吟早就溜了,她自诩不是什么佛光万丈的圣母菩萨,但也不是很想当个破坏气氛的恶人。
既然宋照没事,她就放心了。
步枕吟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了沈君和她自己,不对,那个孩子也不是真正的她。
她穿过来的时候,那孩子,也就是宁雨,正咽下最后一口气。
于是,她成了宁雨。
这个梦做得很乱,她一会儿梦见沈君抱着她说“回来就好”,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大雨中衣服上沾染的泥腥气,一会儿又梦见萧思寻从细雨中慢慢走来,眼里充满怜悯地看着躺在血水中的她。
这让步枕吟感觉很怪异,萧思寻并不是出于私人感情流露出那样的情绪,而是来自强者对弱者的态度。
的确,想想上个世界的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在萧思寻眼里大概就是只可怜兮兮的菜鸡。
等她好不容易从乱七八糟的梦里挣扎醒来,顿时感觉累得像是被人狂揍了一顿。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她担心会感冒,连忙从桶里起身走出来。旁边正好有面铜镜,忍不住瞟了一眼,惊奇出声。
不得不说,身材真好。
就在穿上衣服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左边锁骨下方两三寸的位置有个淡红色的痕迹,看形状像两个月牙拼在一起。
胎记?
那这个胎记未免太有设计感了,形状清晰,边缘干净。
不过一时半会她也没有头绪,便将此事放到一边,盘腿坐在床上开始运气通脉。
以前看书时并不能想象里面说的灵气运转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她切身体会了一遭。
她能感受到灵力慢慢流向四肢,而灵力所到之处如山涧小溪畅快奔流,先前体内紊乱的气脉随之归回正位。
一个小周天下来,步枕吟出了一脑门汗,但浑身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舒畅无比,宛如做了一场全套马杀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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