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似水,夜晚的微风穿过回廊,吹在脸上柔柔的,就像娘亲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

    “娘亲,你可以跟我继续讲讲那个茜玉簪的故事吗?”

    “好耶,我也要听!”

    宋照和宋菱趴在年轻女子的膝头,三人坐在空静的檐廊上,享受他们难得的独处时光。

    娘亲生病了,生了很重的病。

    据说,娘亲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是个蹦蹦跳跳,不安分的人,虽然是个大小姐,却一点没有大小姐的骄纵任性,反而平易近人,和善可亲。

    为了给娘亲治病,爹爹费尽心力请来各方名医郎中,然而得到的答复都是贵夫人的病我们束手无策,只能多延一日是一日了。

    自那以后,爹爹就变了。

    他眼中的爹爹长得清俊端方,和美丽温婉的娘亲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不夸他们是一对芝兰玉颜的才子佳人,令人艳羡不已。

    虽然爹爹一直以来对他不甚亲近,但却从没有打骂过他。

    娘亲生病后,爹爹就不再让他和妹妹见她。

    他年龄小,可也知道爹爹这样做大概是为了娘亲,因为爹爹总嫌弃他们身上脏脏的,怕他们传染什么坏东西给娘亲。

    爹爹渐渐变得像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看着他和妹妹的眼神充满怨恨。

    稍有不对,爹爹就会狠狠骂他,好似在发泄什么。

    他对娘亲的态度依然那么温柔,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眼里心里只有她。

    他看着那般恩爱亲密的爹爹和娘亲,心里很开心,又有些难过。

    还好,娘亲很爱很爱他和妹妹,总是趁爹爹不在从房间偷溜出来找他们,家里的下人都很喜欢娘亲,没有人去告密。

    有时时间足够,娘亲会给他和妹妹讲关于茜玉簪的故事;有时来不及,娘亲就给他们塞一些小人画册和糕点。

    娘亲生辰那日,不知怎么悄悄躲过了爹爹的视线,从厚厚的狐绒大氅里开心地拿出一件夏装小裙子,苍白颓败的脸上好像都带上了一点久违的生气。

    “菱儿你看,娘亲给你缝的小裙子,好看吗?今年夏天可惜没赶上菱儿生辰,明年生辰娘亲想看菱儿穿上小裙子,一定很漂亮。菱儿要乖乖的,听哥哥的话,等娘亲病好了,就带你和哥哥去看我们南山城的开园祭,可漂亮了。”

    娘亲明明一点不会缝衣服,那件小裙子缝得也不够好看,针脚歪歪扭扭,但宋菱喜欢得不得了。

    他想,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故事已经开始了。”宋菱撅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宋照回过神来,娘亲温柔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我在听着呢。”

    说来,宋方卿和赵暮芊的故事也是起源于一只玉簪。

    赵家是当地的一家商贾大户,贩卖布料起家,后来慢慢发展壮大,名下经营着好几家布庄,生活富足有余。

    赵老爷膝下一子两女,也算儿女成双。再加之举案齐眉,子女孝顺,赵老爷时常感叹此生圆满,见人都带着亲切的笑意,平日做人行事也慷慨大方、不拘小节,邻里乡里落了个良善老爷的好名声。

    赵暮芊在家中排第二,上面有个大哥,下面有个小妹。

    赵老爷待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倒没有故意偏心哪一个,他们兄妹三个关系很好,小时候会打架,长大了反而不打了。

    不过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大哥要帮忙打理家业,赵老爷有意培养他,花在大哥身上的心思自然多一些,对他最严厉。

    小妹年龄最小,又最会撒娇,就算闯祸了,也能哄得赵老爷和赵夫人教训到一半,又气又笑下不去嘴,平日得到的关注自然也多一些。

    赵暮芊既不用继承家业,也不会撒娇,大概由于这个原因,没有了过多的关注和束缚,她活得反倒最自由自在。

    她不爱女红这些,就爱去人多的街上跑跑跳跳,有时也会勇猛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赵夫人笑她不像个姑娘家家该有的样子,她的回答是拉下嘴角,做出个俏皮的鬼脸,大笑着留下一道远去的背影,“可是我喜欢!”

    这年仲春时节,布庄生意大哥已渐渐上手,不用再操心太多,趁着难得的空闲,赵老爷给他放了假,带着一家人踏春远游。

    南山城素来以百里茶园的开园祭闻名,赵家一行人慕名而来,打算在南山城游玩几天。

    他们歇脚在一处当地比较有名的客栈,每到晚上戌时左右,客栈侧门口便围起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眼巴巴地盯着那扇小小的门,像在等着什么。

    赵老爷心生好奇,一打听店里的伙计,才知道原来是客栈每晚会把吃不完的剩饭剩菜分给街上流浪的小乞丐。

    客栈的老板也是个善心人啊。

    心下微动,赵老爷又在客栈多住宿了几日,一家人也乐得不用颠颠儿赶路,安心在城里继续游玩。

    这日,赵暮芊和大哥看完茶园花灯回来,正好碰上客栈给小乞丐们分饭。

    赵暮芊对这副场景已经习以为常,有时还会把自己逛街买的一些糕点零食分给他们尝尝,但今天她却停下了准备跨进门槛的步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群小孩里面多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生面孔,那是个同样衣衫破烂的少年,年岁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但个头瘦瘦小小的,比同龄的她矮了不少。

    少年挤在那一群乞丐小孩中,手伸得长长的,却没有接过伙计递来的碗,而是一把死死揪住了伙计的袖子。

    隔得太远,赵暮芊没有听清少年说了什么。

    伙计好像被少年的话惹怒,无情地一把将他推开,嘴里咒骂着什么,大概是很难听的话。

    赵暮芊瞧见少年被推得一踉跄,重心不稳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月色冷冷地照在他单薄瘦小的身上,明明那般温柔的月色,在这一刻仿佛也变成了冷漠的旁观者,光芒都是黯淡的。

    赵暮芊心生不忍,正准备过去看看,那少年好似有所感应被人注视着,疑惑地转过目光,便和她的对上了。

    或许是直觉,又或许不知道什么原因,少年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划过一抹小兽似的锐利又纯粹的光,他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扑通一声,双膝砸地,重重跪在了她面前。

    赵暮芊被吓了一大跳,第一时间想找大哥,结果发现大哥嫌她磨磨蹭蹭,已经先上了楼。

    “你干什么?!”赵暮芊慌张地去扯跪在她面前的少年,有点崩溃,“我还想活到一百岁呢!”

    “求小姐救救我的娘亲。”少年反手抓住赵暮芊的衣袖,赵暮芊没把他拉起来,反而被他牵制住了,使劲挣了两下挣不动。心想,这人看着瘦瘦小小,力气未免太大了吧。

    但听到少年有求于她,还是事关他的娘亲,赵暮芊不挣扎了,问道:“你娘亲怎么了?”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泪光,却好像又不愿让她瞧见,微微撇过头,“我娘亲生了很重的病。”顿了顿,哀求地看向眼前的少女:“看病请郎中需要钱,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找了很多人,他们都不愿意帮我,所以求求小姐,求您大发慈悲,只有您能救我的娘亲了。”

    “原来是这样。”赵暮芊嘀咕道,想起爹爹今天给的零花钱早被她买东买西花光了,脑子一动,伸手摸到头上的玉簪,轻轻一用力,便将玉簪拔了下来,递给少年。

    “这个簪子应该值点钱,拿上这个快去给你娘亲治病吧。”

    少年猛地抬起头,脸上有些惊愕,又有些难以置信,在遭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和毒言恶语后,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说了声“谢谢”后,少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赵暮芊走进客栈,正好伙计出来倒泔水,伙计挑了挑眉道:“您刚才遇到那小子了?”

    “你说的是谁?”赵暮芊被问得有点云里雾里。

    伙计道:“就是找您要钱的那小乞丐。”

    “你怎么知道”

    伙计略带不耐地打断她:“所以您就把钱白白给他了?”语气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像在埋怨她。

    “怎么了,难道他是个骗子?”

    “可不是个骗子,我经常看见那小子拉着别人要钱呢!不信您可以去问问街坊邻居,也就您这样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好心’给他钱,要我说啊,您还不如把这钱给我呢,您要是给”

    赵暮芊本来听到伙计说少年是骗子的时候,还有点懊恼自己太傻被人骗,但他后面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让她想通了。

    这件事她确实太过想当然,吃一堑长一智,但是就算她现在有了钱,死也不会给这个人。

    她准备上楼,透过窗口无意瞥见一抹清冷冷的月光,心里想到什么,隐隐藏了一丝小小的期望,“那个小乞丐叫什么名字?”

    伙计满脸愤愤:“那小子机灵得很,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从不把名字透露给任何人。”

    之后,赵暮芊婉转托赵老爷向客栈老板问到了小乞丐的名字,小乞丐叫宋方卿,这人的具体情况他不太了解,但宋方卿的母亲却是早已经过世了的。

    她有些失落。

    第二天,离开南山城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赵暮芊推开窗,却在窗台上发现了一只草编的小蚱蜢,那小蚱蜢绿油油的,浑身仿佛披了一层闪亮的盔甲,模样神气十足,细细的翠绿触须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露珠。

    赵暮芊急忙往下看,一道瘦小的身影跑向远方。

    她想到什么,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大声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停下来,久久地注视着赵暮芊,然后吐出三个字。

    “宋方卿。”

    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她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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