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处码头前停下,接下来便要改走水路。

    这段水路是前往云梦乡的最后一段路程,有专门的领路船夫已经在码头等着他们,放出来的消息里提到过这件事。

    船夫叼着一根草,靠在船篷里休息。见有人走过来,便呸一口吐了嘴里的干草,起身问道:“您二位要去哪里?”

    步枕吟扫了一遍船夫,又观察过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处码头,而且明显是新修的,便直言道:“云梦乡,拍卖。”

    船夫了然于心,笑道:“行嘞,您二位跟我来,保证将你们平安送到。”

    步枕吟跟着船夫上了船,萧思寻紧随其后。

    船夫摇起桨,小船便哗啦破开水波,像一叶扁舟轻轻滑入碧绿如画的满江烟雨中。

    两岸落英缤纷,青山翠绿。

    让步枕吟不由得想起以前在书本上学的桃花源记来,殊不知云梦乡何尝又不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你刚才说保证将我们平安送到,难道这段水路还有危险吗?”步枕吟站在船头,和船夫聊起天来。

    萧思寻坐在船篷里,本来眼神虚无缥缈,听到她这么问,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船夫回道:“这位客人您挺敏锐嘛,我这几天送了好几趟,您是第一个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步枕吟含笑注视着船夫,耐心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条水路前半程有段因为山势险峻逼仄,连转九道急弯,水下多暗流,稍有不慎便容易翻船或者被卷入水底,船毁人亡。您要是侥幸过了‘十八拐’,可千万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后半段还有数十条岔道,这些岔道都通向不同的地方,有的汇入极远的江河湖海,有的通往偏僻幽暗的密林深处,而且这段水流十分湍急,您要是选了哪条道就得一条道走到黑,断是回不了头的。”

    “听你这么一说,云梦乡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地方。”步枕吟感叹,弯唇笑了笑,“船夫大哥,那就有劳你为我们保驾护航了。”

    船夫拍拍胸膛,大笑道:“您放心,有我在一定没问题。”接着脸色一变,肃正道:“您二位抓紧了,我们要进入‘十八拐’喽。”

    话音刚落,船夫收起船桨,将竹篙握在手里,看准时机撑到狭窄的山壁上,借着技巧和推力熟练地将小船推着转过了第一道急弯。

    步枕吟暗中用了点灵力,想试试能不能护着小船,然而却诧异地发现灵力在这里居然失效了。

    两侧山壁好像天然的灵力屏蔽场,哪怕你法术高强,在这里也不起任何作用。

    怪不得云梦乡如此安全隐蔽,原来除了这段危险的水路,还有这个特殊原因加持。

    步枕吟倒不慌,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她还是相当信任船夫的。

    毕竟谁也不想阴沟里翻船。

    反正她不想,船夫肯定也不想。

    到这儿,她才注意到好像从上船开始萧思寻就没了响动,安静地坐在船篷里,一声不吭。

    走进船篷,只见萧思寻闭着眼,面色煞白,嘴唇也褪去了鲜艳的颜色。

    伸手往额头上一探,都是冷汗。

    步枕吟秀眉紧蹙,长叹了一口气,心道正道男主都这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么。

    她虽然没晕过船,但很久以前,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有回坐车晕过。

    那回晕得黑天灰地,怕把别人干净漂亮的小汽车弄脏,只好拼命忍着,最后到了目的地,才哇一口吐出来。

    和她一起的齐刘海小男孩夸张地叫起来:“哇,你怎么吐绿水,你是不是青蛙啊?咦,真恶心,离我远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个煞笔齐刘海解释青蛙不会吐绿水,而且明明讨厌她可以直说,干嘛找小青蛙的茬。

    她那个时候虽然还没学到指桑骂槐这个词,但已经在实战中借由青蛙和齐刘海,无意识理解了这个词的用法,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举一反三。

    她忍着胃里的恶心感,走到树下,在那儿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根称手的木棍,拿在手里时还掂了掂。

    齐刘海往后退了两步,紧紧盯着步枕吟,却发现她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他才是那只被邪恶大蟒蛇盯上的可怜小青蛙。

    然后她高高地举起木棍,齐刘海吓得连忙闭上了眼,预料中的闷棍没有敲下来。

    小心翼翼睁开眼,却正好听见异常清脆的一声咔嚓,步枕吟一边盯着他一边将那木棍咔一下折断了。

    他猛地一颤,感觉自己的胳膊也嘎嘣一下,断了。

    “呜呜呜,老师,步枕吟她欺负我!”齐刘海哭着跺着小短腿跑走了。

    步枕吟于是扶着树继续咕噜吐绿水,但这回没有人来打扰她了,所以她比较快乐。

    后来长大了,坐车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晕了。

    但每次提到晕车,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齐刘海这破小孩,属实是阴魂不散,让她十分无语。

    回到现实来,步枕吟挑了个位置,在萧思寻身旁坐下来,也没说话。默默将他的右手拉了过来,一只手在下面托着,找到手腕上的内关穴,用拇指慢慢揉按起来。

    这是她在医生那儿学到的治晕车的办法,之后还是发现这办法没有比硬逼着自己一趟又一趟坐车效果来得好。从落霞满天到夜幕降临,整个城市华灯初上,她都透过车窗玻璃见过,委实很美。

    当然,后者这种法子仅限于对她自己,好孩子不要学哦。

    她从来都不是好孩子,所以倒没所谓。

    萧思寻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步枕吟低垂着长长睫毛的模样,那羽睫毛茸茸的,随着动作轻轻眨动,好像小动物身上蓬松柔软的绒毛,随风摇动。

    步枕吟正揉得起劲,忽然手下一空,萧思寻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去。

    “这个对我没用。”他闭上了眼,声音很轻,脸色仍旧白得吓人,可若是仔细看,就能瞧见眼角的皮肤下鼓动着薄薄一层艳红,有种奇异的美感。

    “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便好。”

    病人都发了话,步枕吟就没再坚持。

    她支着下巴望向船篷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船夫和湍水急流的勇敢斗争,时不时扫一眼萧思寻。

    就见他靠在船里,因为没有支撑,随着小船摇来晃去。虽然他一言不发,但看得出来既不舒服也不安稳。

    倒霉孩子真倔啊。

    步枕吟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他旁边,盘腿坐下,又找来两人装衣物的包袱垫到腿上,拍了拍,颇用一副身为师父的不容置疑口吻,对他道:“躺这儿来。”

    小船在船夫秀到头皮发麻的操纵下,一路乘风破浪,平安到达了云梦乡。

    在码头上岸后,没走多远便是一段长长的陡峭的山梯,通往云雾之上,站在山脚下一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尽头。

    在此之前,步枕吟一直认为云梦乡应该是隐藏在四面环山、地势低矮的峡谷或盆地里,事实看来她错了。

    而到这里灵力竟然能用了,实在不想吭哧吭哧爬山,她便和萧思寻直接飞了上去。

    来到山梯顶部,步枕吟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云层之上居然是一座城镇,街上商铺鳞次栉比,酒旗在风中飘动,被吹得哗哗作响,和外面世界的城镇没有什么差别。

    这样看来,云梦乡和桃花源倒不尽相同。

    不过再瞧两眼,步枕吟就瞧出了些异样。城确实是座城,却一点也不热闹,反而冷冷清清。

    街两旁的商铺很多都大门紧闭,似乎很久没有营业,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有些店的招牌年久失修,在风中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哐当一声掉下来,完全一副破败萧条的场景。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更显得整座城空荡冷清了。

    穿过一段三人宽的通道,就进了城门。通道两边是万丈悬崖,若是恐高的人走在上面,肯定不能往两边看。

    城门口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应当是揭云奚派来接他们的。

    说起揭云奚,步枕吟便想到云梦乡及其揭氏一族由来。

    传闻,揭氏一族几百年前从绮兰古国出逃到此。其中有个叫揭三羽的男子,揭三羽原本是一名刀匠,意外发现一处矿石岭,用这里产出的矿石打造的刀剑质量上乘。

    再经过其独门锻打工艺,造出来的刀剑一经出世就受到热烈追捧,不论风流侠客,还是仙门修真者,一时之间都在竞相打听这把宝剑出自哪位高人之手,遗憾的是无一人知晓。

    直到很久以后,由揭三羽亲自放出消息,人们才知道原来那把宝剑来出自此人之手。

    揭三羽为人良善、胸襟宽广,见锻造刀剑可以换得金银钱财,解决族人的生存问题,便将独门锻造工艺慷慨传授给有心想学的族人。

    后来,云梦乡的名气越来越大,因为其打造的刀剑中,最出名的为三把名剑,所以被世间称为铸剑师之乡。

    揭氏一族有意避世索居,也放出过消息承蒙大家对本族所造刀剑的喜爱,但还请不要来打扰他们一族清净,再加之云梦乡位置十分偏僻隐蔽,几百年下来倒确实鲜少外人打扰。

    然而事物兴衰有常。

    数百年过去,一些年轻男女不甘囿于云梦乡这方狭窄天地,纷纷离开了此处,揭氏一族和其打造的名刀宝剑也由鼎盛慢慢走向衰败。

    揭氏一族发迹于婴石岭,婴石岭在族中占据着很大的分量,换言之谁掌握婴石岭的所有权,谁就是全族乃至整个云梦乡的掌权者。

    揭三羽算是揭氏最初的族长,此后由其子女继承,代代相沿。现在的揭氏族长名叫揭云奚,和夫人万姝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揭澜山,次女便是萧思寻的娘亲揭若梦。

    二人还有个孙子,叫揭明钰,是揭澜山的儿子,好像和萧思寻差不多大。

    信息到这里就断了,步枕吟只能回忆起这么多,毕竟时隔太久,且说来当初其实也没怎么认真看。

    “二位是来参加拍卖的吗?”管家模样的人问。

    步枕吟负着手,微微颔首。

    “好的,请您二位跟我来。”

    不多会儿,两人就到了族长揭云奚的府宅前。宅子修建得宏伟气派,和外面那些华美的豪宅华府并无二异。

    穿过小桥流水,花木繁盛的庭院,他们在一座八角凉亭里见到了揭云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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