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逸酒楼在这陵都城里也算得是一间顶好的食肆,在店中靠墙的位置装修了一个舞台,比平地高出两尺,长约一丈六,宽约七尺许,上面放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小木块,也就是惊堂木。这舞台昼间做讲古的平台,晚间作歌姬的舞台。

    店里比较安静,偶有喧哗的声音。

    一名说书的艺人正大模大样地安坐于八仙桌后,手摇折扇,说着一些平日里陵都城里发生的闲事,不时会手拿了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

    食客们一边闲适的喝着早茶,吃着早点,一边静静地听着,小声闲聊着。这些食客生活在大陈国这样一个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国家来说,已是如在天堂一般的国度,俗话说的好,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民!

    茶点吃食陆陆续续端上来,在他们的桌上渐渐摆满了。

    “小二,上酒!”

    陈彻也抬手让小二送来两壶酒,疏漓愕然地看了公子一眼,心想,这倒是新鲜了,十七年来,可从来没见过公子沾过一滴酒,心下怔忡,看了一眼公子,见公子眼眸清亮,闲散洒脱,心中一宽,忙喜滋滋地拿过酒壶,微笑着给公子与简兮斟上,转头向枪半梅示意,枪半梅喉结动了动,却摇了摇头。

    陈彻见了,哈哈一笑:“无妨,老枪既然名为论酒,岂有不喝酒之理。哈哈……今儿陪本公子喝酒聊天就好。”

    “遵命!”

    枪半梅站起身来,施了一礼,用眼角余光向窗外瞄了瞄,见属下人等均隐在楼下的人群中,分五面将这个酒楼隐隐的围护起来,心下坦然,便轻轻坐下。

    疏漓将枪半梅酒杯里斟满,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那七人闻听二人对话作派,便又是齐齐抬眼向陈彻看了看。

    说书人见店内大堂上差不多坐满了人,该是起讲正牌节目的时候了。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端了桌上早备好的武夷山明前茶,浅浅地啜一口,仰起头去,在嘴里来回的漾一漾,屯一屯,将眼睛闭上,大概有三五个呼吸的时间,突地双眼猛然一睁,看了看堂上人众,然后将惊堂木高高举起,在桌上重重一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话说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先前偶有人声喧杂的大堂便一下子静下来,大家静静地支着耳朵听,神色肃穆而庄严。

    说书人正要开讲,那掌柜的又巴巴地过来,满脸堆笑,向陈彻等人旁边另一桌靠窗的食客走过去,低了头,对坐在主位上的那名老者耳边轻言了几句。那老者抚着下巴上的白须,微笑着点点头,连声说道:“无妨无妨,远来是客,远来是客,我等这便换一换即可。”说着,站起身来,对同桌的人点点头:“各位老庚,我们这便换一换吧。”同桌众人闻言,便也起身,随了在旁侍候的小二去了另一处。

    一名小二过来将桌上残席收拾干净,一会,掌柜的便带了六人过来,对为首那名少年男子满脸堆笑道:“客官,小店怠慢了,请客官入座。”

    为首那名男子微微一笑,点点头,“无妨!”声音轻柔,却极是好听。

    陈彻抬眼看过去,为首那少年男子约有十七八岁,略有些像他前世所见过的那种中外混血儿,生得面如白玉,秀眉入鬓,一双大眼顾盼生辉,如三月桃花艳丽盛开,不笑而温润自生,鼻秀而挺,如春山微耸,而稍显外扩的颧骨,一张透着慵懒和性感的大嘴,却又显得他自由洒脱,极有主见。

    他凝神细细看去,那少年身材很是高挑,似是仅比自己稍矮寸许,发髻上插了一支乳白色玉簪,飘有两条白色丝带,搭在脑后背上,身穿一袭白玉兰色的交领锦衫,锦衫前襟与下摆上绣了几朵淡青色的山茶花,衣领袖口上绣了浅浅的云纹,腰束一条乳白色的玉带,其上左侧挂了一枚名贵的碧油油的玉玦,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款款雍容,飒爽而美。

    那少年男子眼角余光中似是察觉陈彻看过来,便侧过脸来看向陈彻,眼光在陈彻脸上的白纱上停了停,然后,眼光在头戴着帷帽白纱的鱼简兮身上悄然划过,眼神中一抹淡淡的愕然,一闪而逝,向陈彻这一桌食客轻轻点点头,微微颔首一笑。

    “鸣爷,您请上座!”

    旁边一名约有四十余岁白净略胖的中年人轻轻说了一声,似欲伸手去扶一下那少年左臂,那少年将两臂轻轻向外一展,宽袖拂开,整了整衣襟,施施然去坐了主位。那中年人取出一条洁白的手绢将少年面前的碗筷杯盏细细擦净,整齐放好,然后退后半步侍立。

    那锦衫少年见了,转头看了看陈彻,似是略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回头向恭谨立在旁边的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那中年人微微颔首,向后面跟随的几人也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缓缓入座,余人极是恭谨,渐次入座。

    台上的说书人见座间已是少有虚席,便清了清嗓子,正式开讲。

    “各位客官,今回书评,咱们不讲昨天的楚湘战事如何,咱们今儿讲讲一年一度即将到来的四月十五褰裳湖上的合家团圆赏月诗会。大伙儿知道吗?王上为何在十年前向城民开放这个叫褰裳园的王廷别苑,让各地商贾在园中行商置业,并于每年四月十五举办官民同乐的赏月诗会,同时邀请天下各国派使者前来同乐?”

    大堂之中一片安静,大家只是静静地听,无人插话。

    “为何呢?一是因为咱们的王后娘娘自那日后,便东出大海,为得了重症的爱子不远万里去求医寻药,王上为了纪念王后,故将此日定为合家团圆日;二是因为我大陈以武立国,民间尚武之风盛行,但人人皆不喜舞文弄墨,咱们的王上既要民间尚武,又需朝野重文,以使我大陈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以告慰出海一去音讯全无的王后娘娘。……”

    陈彻听是关于这一世的母后褰裳的事情,心中一凛,忙收束心神,静静地听说书人的讲话。

    “大家伙儿可知,在西城外大寒山的寒山堂里有一个娘娘亭,那就是咱们大陈国天上仙子下凡的王后娘娘的纪念亭,亭中有一石碑,碑上刻有一句话,那句话是咱们大陈国王后娘娘曾经说的,‘天下不是一人,一家,一国之天下,天下人才是!我愿天下人人相亲,是为桃源!我愿天下人人平等,是为大同!’……”

    那说书人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我大陈国立国百又七十余载,物阜民丰,人人有衣穿,户户有饭吃,但看现今天下,关外十国,楚魏暴戾,赵韩贪婪,燕齐弱民,戎狄凶蛮,罗莽鹰顾,各国互攻,兵灾时起,以致民不聊生。……君不见,暴戾之邦兴兵倾国,致使南湘大地流民遍地,尸首枕籍。……我作为一个大陈国的读书人,亦如王上与王后娘娘之所思,深哀天下百姓之艰难。”

    那说书人说到这里,将手中折扇重重一合,双手抱拳向王宫方向抬手高高一礼,然后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拿起惊堂木,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

    大堂上响起一阵唏嘘的感叹声。

    “诸位客官,想当年,大齐与关外六国会盟侵我大陈,杀我百姓,王上为护我疆土,保我百姓,御驾亲征,与七国联军鏖战,受困于陈郡,在陵都监国的王后娘娘为解王上之困,于全军武卒中选出一万精于骑战的壮士,列为我大陈锐士。王后娘娘亲率我大陈一万锐士星夜兼程,北伐大齐,三月内连下大齐七十六城,一举而至临淄。在临淄城下,面对大齐二十万悍卒,王后娘娘亲领十八铁凤凰,夔鼓声中,手持铁枪,白衣冲阵,一万锐士奋勇而前,顷刻间,击破齐军中军,于万军中斩其主将,夺其大纛,兵锋所指,一鼓而下大齐国都,逼齐王远遁大河之北,残喘苟延至今。现今再来看看,王后娘娘曾经所拓新土之民,如今无不是我大陈国之民,新土之上,无一人无衣穿,无一人无饭吃,无一户无田耕,无一户不饱暖。时至今日,我友邦南唐处于危卵,我大陈国该当如何?”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座间站起来,振臂大呼道:“天下不是一人,一家,一国之天下,天下人才是!我愿天下人人相亲,是为桃源!我愿天下人人平等,是为大同!”

    与他同桌的一名书生也站起来,朗声说道:“我等书生意气,该当挥斥方遒,为这天下人的天下奋勇而起,奋勇而战,奋勇而死,匹夫不忘忧国!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席间众人亦是高声叫道:——

    “天下不是一人,一家,一国之天下,天下人才是!”

    “我愿天下人人相亲,是为桃源!”

    “我愿天下人人平等,是为大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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