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男子也是站起来,大声说道:“这该死的百国乱世,豪强之国仗着拳头硬,今天打这个,明天欺那个,让这天下百姓不得安生,这世道该结束了,也应该结束了,我大陈应该有我大陈的骄傲,为天下人所想,为天下苍生计,灭暴楚,平天下,成就我大陈王后‘天下一家’的宏愿。”

    看着堂上群情激昂,那名说书人长舒了一口气,离开座椅,站起身来,立在八仙桌后面,左手折扇轻轻扇了几扇,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声道:“各位客官,十年已过,我大陈的田园时代即将逝远,十年来,我大陈物华之美便如昙花一现,现在却将变成一场暴戾者兵戈下残存的美梦,变成一首游吟诗人苍凉而飘渺的哀叹;天下的生民已到了垂死的时刻,在三百年暗无天日的战场上,地狱的恶魔被唤醒,广阔的原野与田园变成了恶魔铁蹄下的毡毯。是故,依在下之见,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的天下人便该是一家人,这便是我大陈立国以来的民心,是我大陈所有军民的志向。”

    大堂上,食客们纷纷鼓掌。

    “各位客官,请先稍安,且听我道来。王后娘娘如今出海寻药,十年来杳无音讯,我想问问在座各位,此间可有当年我北伐大齐的勇士?”

    席间立时站起十数名三十余岁的精壮汉子。

    堂上食客们又再一次纷纷鼓掌。这十余名汉子向堂上众人抱拳团团一礼,然后,缓缓落座。

    待掌声渐次落下,堂上一时安静下来,先前的邻桌上,一名没有左臂的女子突然站了起来。

    “我是!”

    那名站起来的女子突然看了一眼陈彻,然后盯着桌上的绣锦刀与放在疏漓身侧的长布包,缓了缓,继续说道:“当年,我随主公北伐大齐,忝为主公座前十八铁凤凰中的三凤儿。那一日,我一万大陈锐士兵至临淄城。城下十里已布下二十万大齐铁军,万乘铁甲战车横在我一万锐士之前。……”说到此处,突然仰起头来,似要止住眼中的泪水流下。

    “我也是!”

    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名女子也站起来,用那只没有断指的右手整了整衣摆,环视了一眼堂中众人,右手握拳,贴在左胸前,不急不缓地说道:“小女子是主公座前十八铁凤凰中的四凤儿。那一日,我便与众姐妹随扈主公马后……”

    “我也是!”

    话音未落,刚才那名坐在桌前一角叫酒的豪壮汉子“腾”的一下,站起来,抬起余下的左手抹了一下络腮胡上的残酒,粗声说道:“在下壮大彪,当年是褰帅座前的掌旗官,褰帅枪锋冲到哪里,小人便跟到哪里,……”

    “我也是!”

    一个身高膀阔,显得很是威武的精壮汉子抬手按着身旁一人的肩膀,缓缓单脚站了起来,待身形站稳了,双手抱拳向众人一礼,然后抬手拿过身侧的一把拐杖拄在地上,中气十足地说道:“在下是褰帅座前马夫风上行,旁边这位便是舍弟风上飞,每战我风氏兄弟必在褰帅马前开路,……”转头向旁边一名与之有些肖似的威武汉子点了点头。旁边那人不善言辞,只是用手轻轻抹了一把脸上那道从左耳根到嘴角的刀疤,抬起手来,向众人微微示意。

    “我也是!”

    最后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身材瘦长、神色剽悍的汉子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向众人笑了笑,喘了口气,说道:“在下殷伯当,是褰帅当年北伐大齐时的斥候营二队队长。”转头向身旁那名身形微胖,留著两撇髭须的汉子点点头,“我旁边这位便是我队中副队长曹云飞……咳咳咳……”说到这里,咳嗽不止,似是力不能继,身形轻轻晃了晃,旁边那人忙伸出那支断了三指的右手扶着他,轻轻说道:“当哥,你这左肺当年在黄河南岸被齐军箭矢所伤,寒风雪中,所幸保得了一条性命,平时还得小心将养才是,现在春暖花开了,改日兄弟们带你去褰裳湖晒晒太阳。”

    殷伯当点点头,向三凤儿微微点头示意。三凤儿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坐下,众人落座。

    堂上众人此时齐齐将目光投过来,眼含钦佩。

    说书人将手中折扇一收,向他们所坐方向抱拳一礼,说道:“众位英雄既然是王后娘娘座前将军,可否请各位英雄讲讲当日情形,……”话音未落,堂上众人皆是交头接耳,接着便是一些声音响起。

    “对对对,请各位英雄讲讲当年的北伐大齐。”

    “是的,是的,虽十余年了,当年王后娘娘北伐大齐便如还是昨天,一袭白衣冲阵,巾帼英气何等豪迈!”

    “以前曾听说书先生讲过,听得也痛快,但不如这些参战英雄讲来真切,咱们得好好听听!”

    “……”

    突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起来,颤巍巍地向三凤儿这一桌抱拳行了一礼,道:“数年前,我曾听几名从北伐前线退下来的伤兵在一个小食肆里吃饭时闲聊,说到王后娘娘擅用一种琵琶阵,每遇大军拦路时,便以此阵破敌,强敌无不灰飞烟灭,而我军却伤损极小。……不知这琵琶阵是怎样的一个大阵,如此厉害?”

    这三凤儿似是被座间余人视作领头的,这时也站了起来,向这老者亦是抱拳回了一礼,道:“这琵琶阵呢,是用深海里的一种神蚕吐的丝结成,这种丝极细,需六万根才能织成头发丝那样粗的一根丝线,这世间除了主公,无人能织这种丝线,这丝线异常坚韧锋利,极细,看去似是透明的,但这丝线其实是淡蓝的颜色,像蓝天的蓝色,嗯,不,更像我大陈国东边大海的蓝色,淡淡的,在天光下,与天地融为一色,很美,我军中叫这种蚕丝织成的丝线为弦刃,……”

    疏漓听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看身侧靠在桌沿的那个锦缎布包,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三凤儿说话时,一直不时抬眼看向陈彻,见到陈彻掀起脸上白纱饮酒时露出的下巴,以及精致的鼻尖与小嘴,竟是似曾相识,眼中竟是慢慢湿润,双肩些微抖索着,似是强压着心底一种莫名的激动,伸出右手拿过面前酒碗,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抬手一把抹去眼角的泪花,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说道:“好,趁着过几天我大陈国王上钦定的四月十五团圆日便将来了,主公出海已有十年,却依然杳无音讯,我等今日便与诸位聊聊当年的褰帅北伐。……”

    “小二,再上酒来!”壮大彪听到此处,不禁豪气一生,重重拍拍桌面,抬手向堂上小二高声招呼道。

    三凤儿抬眼看向窗外,似是在回忆一段很久远的往事,平静而轻缓地说道:“当年,主公率领一万大陈锐士,于三月内连下大齐七十六城,沿途拨乱反正,赏善罚恶,开仓放粮,封善官三百余,对所下各城百姓秋毫无犯,齐人皆附。于大陈隆武十一年年底隆冬时节,兵至大齐国都临淄城下。

    “那一日,临淄城外茫茫一片白雪,呵气成冰,那日子如在江南虽非繁花如锦,但也暖如初春。而在这大齐临淄城下的冰原上,却是积雪成冰,寒风刺骨。我与四妹随扈着主公纵马于军前,此时,正是红日渐入落幕,淡黄的阳光透过天边描金的云彩,照在身上,却殊无暖意。我踏马在这齐人的土地上,却没有一丝儿身在异国的感觉,只觉得这方土地天然地便是我们的国土,齐民天然便是我大陈的子民,我当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三百年前的大锦帝国大一统时,这方土地与我大陈又有什么分别呢,……似乎主公‘天下一家’的理想也成了我的执念,不,也是十八铁凤凰的,也是我大陈一万锐士的。……是的,我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东面有四季喷涌的天齐渊,西面是浩淼秀美的姜湖,想来,此时那湖面也该是结了厚厚的冰了吧。我以前从没来过,但我觉得我似乎曾经来过……”

    堂上席间突然有人轻轻喟叹了一声,似乎不胜唏嘘。

    三凤儿看了看那人一眼,继续说道:“大齐二十万悍卒列阵于临淄南城下十里处的冰原上,其军阵前横陈一万铁甲战车,白日阳光之下,远远看去,长枪如林,旌旗遮天,黑压压地将一片冰原全都遮盖了。我军立于一处小山坡上,山坡上的松林此时变得稀稀拉拉,已被我大军砍伐殆尽,整个坡上露出苍莽漫延的雪原。主公身着白衣白甲,戴了黑面具,骑了胭脂雪,手持蓦然枪,腰悬绣锦刀,在纷飞的大雪之中,迎着夕阳的金辉,寒风起处,吹动主公白色的披风,便似天上的白衣战神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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