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自称下官的八闽国人抬头偷眼看了看旁边的人众,继续小声对旁边那人说道:“蔡公公可知,当年我八闽国上佳学宫每三年一次的剑湖论剑,天下无人能在她左刀右枪之下走七合以上,似她这样的天人界上境高手,只怕只有我学宫中羽化临界的天下五老之一的山中老人才能胜之,不过,她是学宫老人的关门弟子,当然不可能比试的了,哈哈,这也只是下官猜测而已。”说罢,却又不自禁摇头轻轻吟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唉,这胸怀,气吞万里,这睿智,雄视千古,……是呀,当今之世,只怕再无一人有如此文思豪情与之并肩的了。”

    “嗯,是啊,可惜了,这东陈王后东出大海,音讯杳无,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如有她在,西楚必不敢南下侵湘略唐,东出凌八闽辱东越,真是可惜!”

    那名自称下官的男子偷眼看了看周围,轻声说道:“蔡公公小声一点,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次来东陈国参与赏月诗会,可是由大王钦命,期间可不能出了岔子,我们还是少说为妙,以免值此战乱又起之际,影响两国邦交。”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咱家多嘴了。”

    二人轻声议论了一会,不再说话,只是慢慢饮酒,静静听三凤儿讲道:“这一下变故,如兔起鹘落,阵前众军只觉眼前晃得几晃,那大齐名将苏延豹已是倒毙于地。军阵之中,有数名齐军将官想来日常皆与苏延豹交好,此时见同袍兄弟被主公所杀,心中恼恨,皆是红了眼,立时便有三名齐军将军手提兵器,骑了高头大马,齐声呼喝,冲上前来。……”

    壮大彪这时抬起头来,仰着一张通红的脸,对三凤儿说道:“三凤姐,今儿可喝得很过瘾呢,只是又没了,要不,兄弟再要几壶?”转头又向四凤说道:“四凤姐,等会兄弟喝多了后,还得麻烦你给我那青骢马儿添点草料,还得看着胭脂雪别老是找它麻烦,唉,同个槽里吃食,不就是曾经做过敌人嘛,都十年了,有那么大仇吗?……嗯,多谢了哈。”说着,梗着头,抬起手来,向四凤抱了抱拳。

    “嗯,随你今儿喝个痛快好了,只是等会回去,大姐找你麻烦,你可别怪我们就好。”

    “大姐?今儿肯定不会,嗯,肯定不会……”说着,抬起手来,招呼小二再来两壶。

    三凤儿看了看壮大彪,轻轻摇了摇头,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道:“大凤姐与二凤姐还有本女子见了,便也各自拍马挺枪,想要上前接战。此时,主公对我等姐妹们笑了笑,说道,‘凤儿们且先稍息,待本帅取之。’说罢,更不搭话,拍马迎上,挥动蓦然枪,向当先一人虚晃一枪,胭脂雪奔速快捷之至,晃眼之间便至那人左侧,纵马相交之际,只见主公抡了手中枪,枪花连闪,虚影缥缈,枪锋应手而出。那人措手不及,手中刀将举未举之时,蓦然枪已是透胸而过。主公座下胭脂雪余势未减,直向前冲去。另一名齐军将官喊声如雷,纵马从后奔近身来,看看便要马头相衔马尾,抡起手中开山大斧,搂头向主公脑后砍来。主公双腿夹紧马背,那胭脂雪四蹄如飞,向前跃出丈余,然后斜刺里冲出。那名齐将后面紧追。主公待座下胭脂雪缓得一缓,回手一枪,只见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青影闪动,如一轮残月倒映山溪,水荡涟漪,黑青流光一闪而过,蓦然枪已点到来人胸口,嗤的一声,蓦然枪犀利无比,竟是透甲而入,将来人一枪刺于马下。余下那名齐将见同伴齐齐丧命,心中恼恨已极,挥一根狼牙棒,呼喝着,纵马冲上前来,两马相交于左侧,挥棒便打,甚是悍勇。急切间,主公手中长枪未及转过枪头,随即左手探出,顺手抽出腰间绣锦刀,叱喝一声,顺势挥出,暗黑色的刀芒一闪而过,划出一道暗黑色调的弧面,自那名悍勇齐将的颈项间划过,恰如一片水迹滑过一叶莲荷,不着痕迹。那齐将端坐于马上,身形顿了一顿,头颅却已从颈项间滑出,掉落于地,口中兀自大叫,‘好快的刀!’手中狼牙棒兀自向下砸来,却已全无力道,只见主公右手举枪轻轻将棒格开。那人颈项断口处,狂喷鲜血,倒撞下马。

    “齐军众兵将见主公枪法凌厉,并无几合,便连斩四人,均是胆寒,只得将主公与我等围裹在包围圈中,一时也不敢欺上前来。主公左手持刀,右手提枪,看着畏缩不前的大齐军兵,心中平静,叱喝一声,率领十八铁凤凰挥刀舞枪在敌军中左劈右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敌兵军心沮丧,纷纷避让,齐军大阵此时有如平静的水面,被一道巨大的力量从中破开。

    “主公带着我等众人冲出齐军大阵后,急速向我军阵地回撤。突然,齐军大阵中,号角声接连吹响,隆隆的鼓声更甚,齐军众兵将在进攻号角的激励下,再无犹疑,当下一拥而上,战车齐动,向我等二十二人紧追上来。大军既动,齐军战车与精于骑战的三万余骑兵翻翻滚滚,便如潮水一般从后追来,齐军步卒列成枪盾方阵,随后向我军阵地步步逼近。

    “主公带着我等很快回到自家阵地,从那两根包有红布的木柱间穿过,木柱后面等待已久的数名伏兵即刻上前,在两根木柱间来回跑了三次,将这两根木柱的弦刃结好。我等随着主公上到小山坡上,此时,虞之期将军正于主帅大纛之下静候主公,见主公平安回来,自是欢喜。

    “在隆隆的夔鼓声中,我们与主公纵马站在山坡上,四顾看去,暮色苍茫,雪地反映着沉沉的血红天光,下面的冰原尽收眼底,可以清楚地看到阵前动向,齐军前锋马队此时已距我军阵前一千五百步,其后一百步是紧随的铁甲战车,十数万悍勇步卒紧随战车而动。只见齐军旌旗在暮色中的雪地上随风翻卷,战车如云,人喊马嘶,兵卒如潮,长枪似草,密密层层,便如铁枪密布的丛林,滚滚而来。

    “这时,清晨从东面四季喷涌的天齐渊的上空升起的太阳,缓缓向西面浩淼秀美的姜湖落下,我当时想着,这千年的姜湖,曾经春日里两岸飘香的湖景,夏日里水鸟嬉戏的天堂,秋天里金光粼粼的湖面,在此刻应该是死寂一般的冰原,上面应该是人迹罕至,只剩下雪花簌簌地飘下,掩盖了曾经那些如胭脂染指般的美好。”

    她抬起头来,眼角已经有了几丝细微的鱼尾纹了,眼光渐渐湿润,似乎沉浸在那些曾经的青春华年中。

    “在我们下面,一里处的冰原上,木柱与木柱整齐地排成一条直线,就像一条柔美的琵琶上的弦,远远地延伸,静静地立着,冰冷的原木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仿佛它们一直便在那里存在了一千年。柱与柱之间看上去一无所有,但我们知道,那一无所有的宁静是一条死亡之弦,等待着人们为它弹奏死亡的颤音,等待着它为死神奏响生命的弦歌。

    “‘报!齐军前锋马队距弦刃一千步!’一名哨探纵马前来回报。主公平静地说道,‘再探再报!’那哨探得令,纵马转身疾驰而去。

    “在这个距离,我们可以看见一队队骑士向我们迅疾的奔来,可以看到他们重甲上的反光,甚至可以看到他们铁甲下黑衣的翻卷,我的身边响起了几下零星的重重呼吸声,我能感受到那种带着血腥味的重压。

    “‘报!齐军前锋马队距弦刃五百步!’过了没一会,哨探再次纵马前来回报。

    “空气开始凝固,我们所有人静静地看着坡下的冰原,便像木胎泥塑般一动不动,似乎连周围呼呼吹过的寒风也快要凝固了。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心里那一个默念了千百遍的声音似乎在此时被主公听到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对我说,又似是自言自语,‘毁灭,是另一种生存!’……

    “‘毁灭,是另一种生存!’当时,我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现在,我懂了。”

    三凤儿转头看着窗外的柳絮在绚丽而清透的阳光下旋转着,飞舞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平静地说道。

    “‘报!齐军前锋马队距弦刃五十步!’哨探又一次纵马前来回报,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可以听出来的颤抖,那种颤抖是曾经怵目惊心的经历所造成的心灵创伤,而这种创伤不是来自战友的陨落,而是来自敌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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