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过去的三个圣诞一样,这次的圣诞,毫无意外的,玄都又加入了古斯家,值得一提的是,古斯的老宅子有了新的客人——奥伯把黛西·丘吉尔带了回来。
这是一件好事,最少奥伯不用独自在家里唱戏了。
玄都踩在楼梯上,捧着自己收到的一大堆的圣诞礼物,整个人挂在楼梯的扶手上,有些羡慕的看着大厅里面的奥伯和黛西两人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互相坦诚,互相温暖,互相交流,毫无隐瞒。
亲密而且亲热。
这是玄都想要的。
可是她却跟这些东西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是完全的凤凰,在这个世上,在她十几年的阅历里面,她没有同类,没有可以分享秘密的人,所以时常会觉得孤单。
就在她还在继续看着楼下一对虐狗情侣悲春伤秋的时候,一双宽大温厚的手掌缓缓的落在了她肩上。
玄都抬头去看,是罗伯特。
“罗伯特。”玄都低声呼唤了一声。
对方的脸上漾开一些温和的笑意:“夜深了,快去睡吧。”
“好的,罗伯特,晚安。”玄都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上楼之前又忍不住看了客厅一眼。
“不用羡慕别人,玄都,你想要的,都会拥有的。”罗伯特拍了拍她的肩。
热恋的情人总是有用不完的热情,圣诞刚过去,奥伯就带着黛西离开了他们在富人区的房子,开始了他们浪漫的旅游时光,而被留在家里的孤寡老人罗伯特和留守儿童玄都则是在火炉旁边美滋滋的品酒吃烤肉。
接着,在时间刚刚踏入一月的某天,玄都坐在地毯上自己跟自己下巫师棋的时候,原本悠悠闲闲的躺在躺椅上看麻瓜报纸的罗伯特忽然捏着报纸坐了起来,面色严肃。
玄都被吓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罗伯特,怎么了?”
这位老绅士看了她一眼,沉默的把报纸递了过去,然后点了点上面的一条很小的消息。
上面的信息不算长。但是足够刺眼。
《据悉,日前治安队在科克沃斯区域,环绕河里打捞起一具尸体,经检验确认为居住在蜘蛛尾巷十九号,目前应在拘留所接受管制拘留的的托比亚·斯内普先生。
在联络过后,今晨斯内普夫人已前往警察署认领尸体。具体死因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玄都一愣。
托比亚……死了?
这对于英国来说不算什么大新闻,这几年因为食死徒肆虐,遭遇迫害或者无辜死去的不仅是巫师,还有大量的麻瓜。
在伦敦,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亡,伦敦的警察们几乎已经对此麻木了,所谓的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的意思,其实很有可能,就是把这件事当个无头公案挂在那里,过上十几年,斯内普先生的家人,和记得这件事的人都离世后,自然销账。
玄都还在发愣,就听到罗伯特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她疑惑的看向罗伯特,对方苦笑了一声,解释道:“你先前支支吾吾的跟我说,希望我能够帮助那位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我答应。玄都,你还记得这个么?”
玄都点了点头,她当然还记得:“但是,罗伯特,那个请求,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呢?”
“是我,我认为麻瓜的问题,应该用麻瓜的手段来解决……”罗伯特顿了顿,这才继续开口:“所以我找了我在麻瓜世界政坛的几个朋友,又通过他们接触到了警察局,最后我要求他们,想点办法,把托比亚·斯内普先生抓起来,不用太久,孩子们放假的时间抓起来就就行了……”说到了后面,罗伯特叹了口气,仰面躺在躺椅上,有些挫败的样子:“我并没有想过,托比亚·斯内普先生会因此死去。”
玄都眨了眨眼,他大概理解罗伯特的意思了。
因为她的请求,罗伯特找了他能找到的,最快达成目的的人脉来执行这件事。
却没想到托比亚会在被拘留的期间坠河死亡。
拘留这件事,是罗伯特的手笔,所以在此期间发生的失误……罗伯特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己头上。
“不是你的错,罗伯特。”玄都挪了挪腿,蹲在了罗伯特身边,小声道:“如果非要算的话,错在我,我不应该插手他们的事的,如果我不插手,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个新闻了。”
罗伯特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顶。
玄都在那双温和的灰褐色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哀伤的表情,垂下头去,揉了揉脸,从新揉出了一个笑容对着罗伯特。
两人安静了半晌,整个客厅里面只听到炉火噼里啪啦,和旁边的茶壶发出来轻微的气泡声。
“我想去看看斯内普先生。”玄都抿了抿嘴:“我是说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
在圣诞,这么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失去自己的亲人。一定很难受。
诚然,托比亚不是个好家人,可是即便是跟条狗一起生活十几年也会有感情,西弗勒斯……她见过另外一个样子的小蛇。
“我得去看看他。”玄都语气坚定。
罗伯特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认为应该去做,那么就去做吧,玄都。”
玄都几乎是立刻起身,薅了一把头发,哒哒哒的跑上楼,换了衣服,又火速冲了下来,怀里还抱着一大包东西,从门厅里抽了一把伞就走。
“罗伯特,我可能回来的很晚,你别等我!”
“路上小心。”
罗伯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沉默的看门厅。
他们家的房子挺大的,门厅几乎是单独的空间,从客厅中央的这个家角度只能看到门厅里面一点,而看不到大门。
可那抹火红色的残影还留在他的视网膜里面,久久不肯消退。
半晌,罗伯特收回视线,挥动魔杖,将壁炉的火焰挑开的凉了一些。
伦敦的冷雨混着一种阴郁的味道像是要淹了城邦一样的下着。
那把脆弱的伞很快就撑不住这种大雨的打击,不停的摇晃,像是快折了,玄都干脆躲在房檐角落,给自己施了一个避水咒,然后冲进了雨里。
蜘蛛尾巷临近一条肮脏的小河流,在大雨下,河里涨潮,脏东西都被冲上了岸,就算是有雨水的稀释,这里的气味也让人难以忍受。
玄都咬着牙,踩过脏兮兮的泥沟,踩过吃剩的垃圾和呕吐物,踩过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一路冲到了蜘蛛尾巷的十九号。
也就是斯内普的宅子,抬手叩门,叩了好几次没人回应。
或许并没有人在家也说不定……斯内普夫人去接管自己的丈夫的尸体了,现在可能正和自己的儿子对着尸体哭呢。
垂下眼睛,转身,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从屋子里面传来。
不是什么虫鼠的声音,反而像是人类绝望的嘶鸣。
很微弱,如果不是玄都五感觉出众,或许她根本听不到。
她不确定那一声声音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说真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像是西弗勒斯,但是那个黑发的小蛇怎么会发出这么绝望的声音来呢?他那么骄傲又倔强。
还是得看看才放心。
玄都伸手落了一个阿拉霍洞开在门锁上。
但是没用,没有反应,有人在这扇门上施加了抵抗咒。
玄都看了烟囱一眼,那里罩着一个非常大的罩子,应该是为了避面雨顺着烟囱落进去泡了房子。
但是这都不算什么问题,玄都将伞放在了门口,咬着包袱,确定左右无人后,变成了鸟的样子,然后从罩子和房顶的空隙里面钻了进去。
里面还是上次见到的样子,客厅陈旧,昏暗。房间内非常憋闷,像是一间软壁牢房,或许是因为外面大雨的缘故,里面显得更加阴暗潮湿了,桌子上的干面包有一些软化的迹象,看起来快要发霉了。
“西弗!”玄都高声叫了一声。
但是没有人回应。
难道刚才听到的声音真的是他的错觉么?
玄都走了两步。
然后她听到了很轻的摩擦声,还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猛地一回头,朝壁炉的边角上看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又变成一副没人要的样子,站在角落,眼眶通红,像是要杀死她一样盯着她的斯内普。
他穿的一身黑色,几乎要跟旁边脏乎乎的窗帘融为一体。
“西弗……”玄都缓缓的靠了过去,好在对方只是盯着她,并没有做出排挤和拒绝的姿态。
只是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好。
像是对待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玄都非常非常缓慢的靠了过去,或者说的挪了过去,然后站在了斯内普面前。
这么近的距离是很少有的,这个她窜高了一截还是高她几乎半个脑袋的少年就这么通红着眼睛看着她,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玄都想问问,刚才是不是你的声音,你很伤心么?却无从开口。
对方的父亲刚刚死去,而且是因为她和罗伯特的自作主张,这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以至于她现在几乎无话可讲。
她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方眼下青灰深沉,嘴唇干裂,显然是一宿或者好几宿没有合过眼了,还可能没有吃或者喝任何东西。
毕竟整个客厅里面,只有桌子上有几片招惹老鼠虫子喜欢的面包。
是的。
托比亚死了,但是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死在什么时候,警察公布的那个照片,他尸体浮肿,五官难以辨认,绝不是一夕之间可以达到的。
或许早在三四天前,托比亚就逃离了拘留所,然后跑回了家,接着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溺死在了蜘蛛尾巷旁边的河流里面。
这个房子空荡荡的,布满灰尘,艾琳也不在。
只有斯内普一个人,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面,跟已经开始发霉的面包。
“西弗……”玄都沉着声音叫唤了一声,缓缓的抬起手,抚上了这个少年的脸颊。
手掌下的温度冷的像是冻了几百年的木头,干燥,毫无生气。
玄都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她能感知到眼前这个人在痛苦,在愤怒,在疯狂,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把这些情绪按捺的死死的,藏在皮肤下,藏在骨血中,藏在深渊里。
玄都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收回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和缓着声音道:“想哭就哭吧,想叫就叫吧,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会听到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斯内普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一直不曾褪去。
于是玄都也保持着闭耳塞听的是姿势一动不动,半晌,才听到那荆棘割刀背一样沙哑的声音:“你知道了,是么?”
缓缓的放下手,玄都再次看向斯内普,神色冷淡又温和道:“我知道了,是的,我知道了。”
然后她就看着,她心爱的少年人,僵着身体,一步一步的走到整个客厅唯一的沙发上面,动作僵硬的像是睡了几百年的僵尸。
“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你走吧。”
看似温和,实则透着一股死寂的味道的逐客令。
玄都没有应,而是慢慢的,像是在古斯家里一样,坐到了斯内普的脚边,然后抬着头,看向他。
“你需要吃点什么?”
没有回应。
“那你要喝水么?”
没有回应。
玄都自己起身,摸索着去了厨房,斯内普也没有阻拦她。
厨房没有热水,暖水瓶里面的水早就冷透了。
她洗了个杯子,倒了半杯冷水,然后伸手,一团火焰在掌心燃起,很快将杯子里面的水暖成了热水。
玄都返回客厅将水递给了斯内普。
水杯里的热水冒着暖和的热蒸汽,扑在那张消瘦的脸上,反倒承的眼前的一切像是泡影一样。
后者看了他长达十几秒的时间,这才面无表情的接过水杯,但只是捧在手里,并没有喝的意思。
玄都做了坐了下来,然后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包裹。
包裹的体积不大,里面也只是侃侃装下了很小的盒子。
然后她掰开了盒子,里面是乱七八糟的糖果,巫师的滋滋蜂蜜糖,比比豆,麻瓜的太妃糖,夹心糖……粗略一看最少有二十来种,不过数量不多,每种也就两三个的样子,挨挨挤挤的凑在这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
幼稚又甜蜜的样子。
斯内普想不通玄都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打开这个。
不过也不同想通,因为对方很快就展示给他看了。
玄都掏出了一颗糖纸异常好看的糖果,然后打开,将里面的糖滚进了他手上的杯子里面。
“现在你可以喝水了,是甜的。”
斯内普看着水杯里慢慢融化的透明的糖,那些不知道是劣质还是高档的糖粉随着热水散开,倒像是缓缓开放的透明的花朵一样。
斯内普缓缓的抬手,抿了一口。
确实甜,甜到发齁。
甜到让人觉得痛苦和难过布满胸腔。
斯内普埋下头去,不愿意让那个红发的姑娘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托比亚死了,他的父亲死了。
死法是他万万没有想过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成为了现实。
“他死了。”斯内普终于对玄都说出了第一句话。
有了开头,这一切似乎都变得简单起来。
“托比亚死了!”斯内普忽然大吼一声,然后视线紧紧的锁住了玄都,似乎要在她的眉目中看出一些卑劣的嘲讽的情绪来,但是没有。
玄都眉眼温和,虽无笑意,但是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只是带着一点点哀伤,看着他。
斯内普敏锐的察觉到,那一丝丝的哀伤,不是为他的父亲死去。
而是为他。
因为他在难过,所以玄都才会伤心。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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