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亭台,碧水深深。
瞧得今日天空澄净,白云堆积,微风和煦,真是个极好的天气。
容衍被这天气所感染,于是带着沉凉去梧桐苑那边水榭中央的亭子里作画。
大好秋光,单单用来观看岂不可惜,视线所呈现之美也只是一瞬,若将此美跃然于纸上,就再好不过,方可长久保存,日后想起了,也可拿出看看,算得上是个念想。
其实容衍是有私心的,他所想画的,是以秋光为背景,沉凉作主景。
他不过是想把沉凉入他的画罢了。
去水榭要途经梧桐苑,路遇此地时,发现梧桐开的正欢。
容衍欣喜,他叫来后头的沉凉,指着那葱茏树木。
“你瞧,这梧桐开的可好?”
沉凉上前抬头观看。
“梧桐是四季植物,却不适宜观赏,它形貌不佳,栽种这种树木只是为了给庭院添上更多的绿景罢了。”他轻轻说着。
“比起娇艳缤纷的花儿来说,也只是其貌不扬罢了,”沉凉的神情中透着些许忧伤,“梧桐叶子四季各有变化,春着嫩绿,夏则墨绿,秋为金黄,虽是灿烂旺盛,实则凄凄,在最后的时节里展现出强盛的生命力,也不过是为了片刻的鲜亮,入了冬,叶子掉落入泥,就化作下一年的养料,供养着新一年的梧桐叶。”
四季轮回,生生不息。
听着沉凉的话,容衍有些怅然。
“旧的不去,新的又何曾再来。”沉凉说道,他抬起了光洁的脖颈,凝望着那片金灿。
容衍想起的是,他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了沉凉。
他躲在花丛中,细细抽泣,不让人瞧见,独自伤感。
容衍很想去问他,为何如此悲悯。
可是他知道,就算去问了,他也不会得到答案。
他是知道沉凉的心气的,内敛孤傲,性子淡然。
沉凉又呢喃出声,“你知道梧桐的意蕴吗?”
这话是对着自己说道,又实则像是反问着容衍。
“啊?”容衍来不及思考,刚想答道,就见沉凉笑了笑,转向水榭的方向,“秋色正好,公子何必在这里浪费了时间,我们快些走吧。”
容衍曾对他说过,不必公子公子叫了,唤名字即可。
沉凉恭谨,说,礼仪为上,何况我与公子身份有别,叫外人听了,总要笑话公子,而斥责与我。
容衍闹着性子,谁敢呀,我叫你这样,他们瞎嚷嚷什么劲。
沉凉笑笑不言了,随后还是公子公子叫着。
容衍无可奈何,便由着他了。
他想着,总有一天会让你脑子开了窍的。
踱步走到水榭亭子中,铺开宣纸作画,怕沉凉一人站着无聊,便叫他放下笔墨,可四处随意走走。
沉凉应允。
容衍装模作样随意在纸上勾勒了几笔,等他走远了,便一个眼光瞅着他的身影。
起初无聊,这边走走,那边逛逛,又看见他站在湖畔边,眼光放远,独自不知沉思什么,一待也待了许久。
见状,容衍赶紧抓住好时机,笔沾了墨,便一点一点勾画起来。
起初送他那件红裳被换了下来,今日身穿一袭青衣,青色温雅,如玉少年。
可惜画作就在快完成之际,沉凉却动了身形,走进了一旁的林间小道。
容衍不解,要走哪里去。
兴许是去玩玩吧,他是这般猜想。
望着画纸,就差最后几笔了,倒也不急,待他回去细细上墨着色便好。
于是他卷好画轴,系好带子,负手站立于围栏一侧,眼前便是一池湖水,夏季盛开的荷花早已消失,就连重重叠叠的碧叶也是落得衰败。
秋色虽好,但也掩不住那哀婉情景,许多植物已快凋零,也唯有那些季节性地花儿草儿在撑着场面了。
就在这时,沉凉过来了,手里端着盘,上面立着瓷壶与杯子。
沉凉看着容衍负手站在亭子一侧,目光沉沉望着湖面,不知在思考什么。
难道画已完成了?
外边都道容衍无才,中看不中用。
实则不然,他跟在容衍身边的这些日子,发现他不仅才思敏捷,诗文俱佳,且六艺之学,大部分拿得出手。
虽说爱玩了些,那也未必有什么不好了,为何就被称作了‘绣花枕头’了呢。
沉凉垂眸,目光深沉,或许在隐藏锋芒也未尝不是。
可是容衍不在意外边谣言,仍就倘然自若,可见心胸宽广。
沉凉讶异自己的猜想,暂且不说真假,公子的事可是他随意猜测的。于是将心中所想放到一边,走向了亭子。
“公子。”
他来了。
听见声音,容衍收回目光,身形转动,面朝沉凉的那刻,笑容灿烂,全不似刚才的模样。
“你可到哪里去了呀,作完了画,正经一瞧,这人就没个影了。”
沉凉微笑,面颊白皙,唇色嫣红。
“公子你瞧,”他将手中的盘子放在了石桌上,对容衍说,“我在夏天时看见花开的多,艳丽缤纷,掉落了也可惜,听说一些花儿可采来泡水,对身体也有益处,趁着花期新鲜的时候多采摘了些,晒干储存了起来,现在拿出来泡水喝恰恰好。”
说着,就拿起瓷壶往杯子里倒了水,雾气袅袅,有花香袭来。
容衍接过杯子,闭眼嗅了口气,清香扑鼻。
接而一口饮尽。
可沉凉不肯了,他说:“不是应该慢慢品尝吗。一口饮尽有什么,进了肚子就浑然不知味了,倒是可惜了那些花朵。”
第一次在沉凉脸上出现嗔怒的表情倒实属稀罕。
容衍嬉笑,“那成呀,这不是口齿含香,我正慢慢回味着呢。”他连忙拿出另一个杯子,给沉凉盛满一杯,“来来来,你也尝尝,想必你比我更加会品味其中精髓。”
沉凉见容衍跟唱着戏似的表情给他满上了一杯,怒中生喜,又笑了起来,眼神埋怨的看了他几眼,便接过他的水。
随后容衍一脸神神秘秘的对沉凉说道:“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好玩的地方。”
夜晚,圆月如盘,星空闪烁。
今日不同寻常,即使入了夜,却是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十里长街,人声沸腾。
红砖绿瓦,楼阁飞檐,被灯火照的明亮。
街道一片繁盛,车马辚辚,人流如织。
路边酒肆,座无虚席。
小摊小贩用力吆喝,四处人潮密集,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岁岁年年景依旧,繁华如昔。
今晚便是那一年一度的花灯大赏。
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上街的日子。
容衍带着沉凉溜上了街。
白日里,容衍对他说过那番话后,他心底自是有期待的,待到此刻见了眼前景象,更是满心欢喜,笑容不断。
看着一旁的人,眼神炯炯,眉飞眼笑,容衍也是开心的。
好久没出来逛了。
容衍感到自己的心底欢腾,就如同快脱了僵的野马。
“既然出来了,我们就玩的尽兴。”
“好。”
既然是花灯大赏,自然是少不了花灯了。
放眼望去,灯火通明,一片缤纷。
观灯的人络绎不绝,花灯也是形态各异,造型优美,一盏盏宫灯做工精细,装饰讲究,让人看了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哇。”沉凉眼底带着孩童般的惊奇与无邪。
别说容衍许久不曾出来逛了,沉凉更是打他从小进府,就甚少见过外边的喧嚣了。
他既不是主子身边的随从,无法跟着进出古府;也不是从事采购方面的琐事。他不过是个苦累的杂役,天天在府内有干不完的活。
如今,他可以大大方方跟着容衍出来。
堂堂正正的玩耍。
多久没有这般自由了。
心底真是畅快至极。
待他要看向一旁的容衍时,却发现容衍不见了。
人呢?
沉凉顿时有些慌张了,目光四处找寻。
正巧后边有人拍了拍他,他连忙转过了身。
一盏明亮的灯瞬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啊。”沉凉惊呼。
只见一张笑脸从灯后闪了出来,朝他眨着眼睛。
是容衍,他说笑着:
“跟我来。”
于是他扯着沉凉的衣袖将他带到了河边畔廊。
“你瞧好了。”容衍一脸神秘。
只见他将灯对着廊上的墙,有灯光投影在上边,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那灯光里有东西在跑动。
仔细瞧着,是匹小马驹,后边还有小人影在追赶。
果真惊喜。
“这是什么呀。”沉凉欢喜问道。
容衍把手里的灯放到了沉凉的手上,对他说着,“这灯可好玩了,叫作‘跑马灯’,这活动的影子是小纸片,利用了灯光照在了墙上。”
沉凉凑近瞧着,欣喜看到了里边的灯轴在转动。
“真好看。”
“那就送你了。”
容衍毫不吝啬,可沉凉却犹豫。
怎的又是这样,瞧着他这副模样,容衍放大了声,“送出去的东西我可不会要了,要不收着,要不便扔了。”
这么好的玩意儿哪里舍得扔。
于是沉凉笑眼弯弯,“谢谢公子。”
“诶,”容衍一听可不乐意了,“府里头,你叫我公子公子的也就罢了,你说的有理,我也就算了,到了外面你还如此,我可恼了。”
他伪怒道,叫容衍就是。
沉凉错愕,竟不想他似个顽童一般,与平日里翩翩形象丝毫沾染不上边。
今日出来玩,性子高兴,于是依着他,轻轻唤了几声。
可在容衍耳里听来竟如蚊蝇声细小。
“太小了,听不见。”
“你——”你个赖皮。
“容衍。”
“什么?”
“容衍!”
“啊?”
“容衍!!”
见面前的沉凉面色绯红,有些恼怒状了,便也不打算逗乐了。
容衍嬉皮的本性在此刻暴露无疑。
看着沉凉恼羞,他就只觉得高兴。
“走,我们去河边玩。”
这会容衍直接抓住了沉凉的手,准备开走。
可是沉凉马上甩下,冷声“哼”了声走到了前面,面色傲气。
容衍无奈,一定是又气恼了,不过是开个小小玩笑罢了,容衍唉声赶紧追了上去。
“诶,等等,别走这么快呀,还有更好玩的想见识吗。
沉凉听了,反过头来,身后流转的花灯景象将他整个人渲染上了艳丽的风采,人群往来中,他停住了脚步,目光灼灼,问道:“还有什么好玩的?”
看来是感兴趣了。
今日的他倒不是素日里那个谨慎卑微的沉凉了。
容衍在后头笑了笑,便上前拉住了沉凉的衣袖,“跟我走便是。”
夜色渐深,兴致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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