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说的不错,隔一日清晨,小楼就有人过来催促大伙,而沉凉早早起了床,只是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静,从门外传来的嘈杂声愈加响亮,很多奴仆都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了。

    屋子里透进的光都是黯淡的,所有的物品像是盖了一层阴影,冬日的早晨还需点燃烛火才可看清屋内摆设。

    床上,沉凉垂眸沉思许久,犹豫再三,终于是下了决定。

    下床之后穿好衣裳,环视了房里一圈,发现并无东西可作收拾,当初来时,就是两手空空,到这之后,除了容衍时常赏他一些有趣的玩意儿,用上等绸缎为他做过几件华服,此外,再无任何真正属于他的物件。

    所以沉凉走出屋子时,也是两手空空离去。

    走出小楼的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着招呼,笑笑点头,还有甚者,竟会主动与他搭话两句。

    沉凉性冷,并不多言笑,点头示意便算得上回应了他们,他实在不懂,明明就不认得他们,他们为何还会搭理自己?

    只是,明明嘴上打着招呼,看着他的眼神却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沉凉撇嘴,怕是他也成了那些私底下乱嚼舌根之人的闲暇话题了。

    府中一隅,是个常年发潮的院落,总是伴随着一股晦涩的气息,好在现在大寒,空气冷冽,时常刮风,晦涩的潮味减去不少。

    沉凉踱步徘徊,心中不断劝阻自己,思考良久后,终于推开那扇木门,‘咯吱’一声,他又回到了曾经居住多年的小院。

    还记得,前不久,才将那个憎恶的人拒之门外,如今,倒是眼巴巴送上门来。

    老天,从来没有施予他半分怜悯。

    沉凉踏进了院子,就扑鼻而来一股酒肉的香气,细细嗅着,倒是美味,仿佛香味绕于舌尖,入口即溶;酒是好酒,肉,是好肉,可奇的是,是谁的酒?谁的肉?

    莫非屋里头还来了别人?

    沉凉匆匆几步上前去,推开了里面的门,刚想一探究竟,一双粗壮的臂膀的就把他拥入了怀中。

    “哎呀,我的好美人,你可终于来了,不好好伺候我一番,可怎么对得起我如此等待……”那扑鼻的酒气浓烈的很,话里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关键的是声音,他听了多年的声音,瞬间令他白了脸。

    眼前是空无一人,只有处在中央的的一方木桌上摆着的大鱼大肉,上等佳酿,可是沉凉身后正抱着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沉凉的心如鼓点般跳动,背后不断冒出虚汗,搭在两旁的手微微颤抖,发白的嘴唇嗫嚅着发出声音:“我不是……不是……”

    “怎么是你!”沉吴听了也似醒悟过来,沉浸在方才的惊喜就这样破散,貌似沉吴也很奇怪,推开了沉凉后,就小声嘟囔着:“明明那管家就答应好了,办好了事情后就赏个美人给我……”

    沉凉被沉吴松开后立刻就躲在了一旁,不停使自己冷静下来,反之沉吴一脸疑惑后,就慢慢黑了脸,先是嘴里咒骂了几声,随后眼神阴狠狠的看向了沉凉。

    “小畜/生,次次都坏我好事,养了你个赔钱货后,就再也没见得运气好过,赌什么输什么……”

    沉吴一步步走向沉凉,他的步子迈的不大,可是他们之前的距离也不远,门早就在沉凉进来的那一刻被沉吴关上了,无论如何,沉凉也无法走到门旁,然后跑出去。

    “上次好不容易去看你一次,你也不顾这么多年亲情,毕竟我是你老子,你还把我推出去,好呀,好得很!”沉吴字字咬牙,步步逼近,眼神如毒蛇:“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儿呀,你就这么拒绝我,可是伤了我的心!”

    这次,恐怕逃不出了。

    沉凉心底颤颤巍巍的绷紧了,过往那些压抑许久的记忆瞬间翻涌在心头,阴暗的令人作呕。

    但是,此刻害怕又有何用,沉凉深吸几口气,在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之后故作了镇定,面上盈盈一笑,迎了上去。

    这下,满嘴秽话的沉吴突然止住了嘴,但见沉凉走来,拥抱住了他,好听的声音轻轻在沉吴耳边响起:“父亲,是你误会我了,我如何会不想你。”

    沉凉靠在了沉吴的肩头,暖暖的清香环绕着他们,“当时,我病的不轻,神志恍惚,根本不知是您来看我了,换做他人,我皆是如此;夫人待我好,特意允许我回来与您团圆,她还赏了我银钱,可是太多我搬不过来,还留在小楼,我这不是太想您了,所以就先过来看您了。”

    “真……真的?”听到有关银钱的事,沉吴眼睛就冒了贼光,顿时语气也软了下来,可还是有些疑心。

    如此纰漏百出的话,也只有说给愚人听才会信呀;即使不愚笨,可是话语戳中了弱点,那便是最好的利器。

    沉凉从沉吴的肩头抬起头来,嗔怪的眼神看着沉吴,“您是我父亲,我还能骗您不成?只是现在肚子空了,没了力气,正好瞧见父亲准备了佳肴,不如吃了之后您再陪我去趟小楼。”

    沉凉本就长的极好,貌相胜过女子,此时一笑,荡漾的沉吴连连点头,看向沉凉渴望眼神更加深切了。

    他们共同走向桌子,可沉凉走快了一步,故作撞在了桌上,身子挡住了沉吴的视野,沉凉趁机将桌上的杯子碰到了地上,立即听到了瓷杯碎地的声音。

    沉凉伪装惊讶,扶着沉吴坐到凳上,就说去一旁拿备用的酒杯。

    这个屋子本就不大,除了中央的木桌,旁边用木板搭成的床,就余下最西边的灶台,灶台上摆着碗筷茶壶水杯,走到了那边,沉吴背对着这个方向,不易察觉这儿的动静。

    可是沉凉还是谨慎的用身子遮挡了些,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天在药铺里买的药,虽然掏药时手微不可察地轻抖,可沉凉还是动作迅速,打开叠好的纸包,用指甲扣了一些粉末藏在指缝中,又利用略微发汗的手指尖抹了抹粉末粘在皮肤上,之后马上把余下的药塞进了怀里。

    “好了没呀——”沉吴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沉凉赶紧应了一声,匆忙拿起两个酒杯就往桌子走去,可是去的时候余光撇到了灶台,见灶台并无油烟,也不见水,锅子像几天没有用过了,这就怪了,那一桌佳肴是打哪来的?

    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赶紧过去了,沉凉有多么讨厌此时的自己,对着自己厌恶至极的人笑的满面柔情。

    杯子放好,沉凉主动提起酒壶,倾斜一倒,汩汩清酒淌进杯中,酒香四溢,可酒倒好了,也不见得沉吴动手,一双炙热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沉凉看,沉凉乐道:“有酒有肉,若不快吃,可就吃不完了。”

    语罢,撩起袖子夹起一块酥皮鸭放在了沉吴的碗里。

    沉吴心情似乎大好,大手一伸,搂住沉凉的腰,随后拿起酒杯大口干了,沉凉眸光晦暗,眯起眼睛,嘴里却是笑的欢快,“好酒量,千杯如何!”

    于是提起酒壶又沏满一杯,沉吴也是大口干了,随后每次倒酒时,沉凉总是会不经意摩挲壶柄,指缝间的粉末就会悄悄散落。

    沉吴越到后面,加之喝了酒,手里的动作更加猖狂,不时撩开垂落在沉凉脸颊两侧的发丝,莹白的肤色晕染浅浅的绯红,显得诱人,沉吴二话不说,对着脸颊就亲了一口,沉凉没有抗拒,反之贴近,眼神淡然,惬意笑着。

    心中不断上涌的记忆让沉凉有些屏气。

    这样的他,就像是哪家深府大院里豢养的男宠一般。

    这样的沉吴,就是他痛苦的源头。

    有些人,本就死不足惜。

    既然痛苦不早日解决,他便永世不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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