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竹让小童将其余三张案桌撤下，将苏小云的案桌搬到他的正对面。
能与顾清竹单独相处，没有其他人在旁吵闹最是合乎苏小云的心意，她端坐在新放置的案桌前，朝顾清竹莞尔一笑，“国师大人，教我学琴吧。我肯定好好学。”
顾清竹抬眼，眉目舒展，“娘娘，现在放在你面前的便是琴，共有七弦，前广后狭，有泛音、按音和散音三种音色······”
案桌前的香炉静静燃烧，雕花铜球所吐出的烟雾渐渐稀少，苏小云单手撑头，疲乏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白皙修长的脖颈朝下弯去，另一只手对琴弦重复勾起，放下的动作，磨的指腹生疼。
撑头的手缓缓滑下，落在案桌，苏小云就势俯下身，将下巴搁在胳膊上，舒服地喟叹一声。
苏小云彻底犯了懒，闭上眼睛，另一只按在琴弦上的手也不想再完成顾清竹离去前所吩咐的练习任务。
清幽的乌木香味萦绕于周围空气之中，苏小云翕动鼻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搅动落在指间的发丝，小声感叹道：“好香啊。”
“睡的还好吗？”
“嗯？”从上方传来的熟悉嗓音在身旁响起，恍惚间让苏小云以为自己现在是一只小狐狸，正被顾清竹抱在怀里酣睡。
好困啊，还想再睡，苏小云没睁开眼睛，抬臂抱住身旁人的胳膊，软若无骨的身子贴上去，如往常一般用脸在他的胳膊上蹭一蹭，以示自己睡的很舒服。
才噌到一半，身旁人快速退后，苏小云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上，痛呼出声。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听到苏小云的惨叫声，沙星立时冲进屋里来，拉住苏小云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坐到凳子上。
沙星蹲下，捏捏苏小云的胳膊与腿，连声问道：“娘娘，你这疼吗？这呢？还有这？”
苏小云一脸委屈的指着自己倒下去的左胳膊，可怜巴巴的道：“这儿疼。”状若桃花的眼眶饱含泪水地望着顾清竹，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沙星随苏小云的目光望去，锁定在顾清竹的身上，心中狐疑，难道说娘娘倒在地上是因为国师大人？不可能啊，国师大人如此风光霁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纯粹是对国师大人的亵渎。
沙星又慢慢转开目光，替苏小云查看伤处。
掀开袖子后露出的白嫩手臂赫然出现一团淤青，如茶盏大小。
顾清竹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遮盖住晦暗的眼神，方才被她抱住，如今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和拇指缓缓摩挲了两下。
“白露，将玉膏拿来。”
“为什么不用金创药？”苏小云水润润的眼睛透着浓浓的不解，自己爪子受伤时用的就是它啊，涂在伤处很舒服。
从门外进来的小童白露闻言愣住，瞪向苏小云，就算是陛下新宠也不能如此对国师大人说话吧，这点小淤青就问大人讨要金创药。她今后还要如何放肆，白露想都不敢想。
顾清竹转身走出屋外，甩下一句，“白露，去拿金创药。”
不过片刻，白露将金创药取来，交给沙星，还高声道：“我家大人说了，遗妃娘娘今日胳膊受伤，就先学到这儿。明日继续来学基本乐理，这也是最后一日了。等后日遗妃娘娘就要同仪嫔，如充容和云充容一起学琴。”
“多谢告知。”
沙星谢过白露后打开药罐替苏小云抹药，“娘娘，金创药十分难得，像这种撞一下的伤口你就莫要向国师大人讨要金创药了。会让人觉得你恃宠而骄，不尊国师。”
方才她听见苏小云讨要金创药时就心头直跳。
国师大人自然不在意这些身外俗物，可是传出天韵台后这件事会就成为了不得的大事，是遗妃嚣张跋扈的证据。
苏小云虽然没听懂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为什么她用自己觉得舒服的药，会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但她还是乖巧的点点头，道自己以后不会了，还让沙星将金创药重新送还给顾清竹。
少女艳丽又纯真的面容认真的将她的话记在心里，郑重的点点头，可爱纯稚，宛如一只才接触世界的幼狐，沙星忍不住伸出手揉揉苏小云的头。
虽然在沙星侍奉过的七位主子里，苏小云不是其中最得陛下宠爱的，也不是其中最聪明的，很多时候她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晓，但她却是其中唯一一位将她的话听近耳朵里，还照做的。
好久都没有这样被人尊重的感觉了，偶尔沙星会从心中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她们不是主仆，而是平等的朋友。
从天韵台回到晏清宫，苏小云发现了一道堪称人间至美的佳肴，“沙星，这是什么啊？”
“这是四喜丸子。”
“好好吃，我明日还想再吃。”
丸子筋道弹牙，又饱含汤汁，一口下去，满嘴流汁，口齿留香。
沙星将四喜丸子端到苏小云面前，眼珠子一转，跟她讲条件，“那娘娘明日继续跟着国师大人学琴好不好？”
回来的一路上苏小云不停的给沙星念叨学琴多么多么的痛苦，多么多么的艰辛，就差把明日不想去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
苏小云舀起丸子往嘴里送的动作一愣，眉间黯然，不乐意的嘟囔道：“可是学琴真的很难嘛，而且我也不喜欢。”
从苏小云诞生于雪山之上，睁开眼睛，在雪地中欢快奔跑的那一刻，她就在心里为自己起好了将来化作人形时要用的名字——苏小云。
她要像天上的云朵一样享有最极致的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畏惧高山，也不用担心河流，沙漠、悬崖以及密林完全不会影响到她。不知道去哪儿时，就停下来，让风儿带着她来一场奇妙的旅行。
现在来到这儿的她一点都不自由，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不想做的事情偏偏找上门来。她都已经退让了那么多了，现在只是不想学琴都不可以吗？
苏小云放下手中的勺子，伤心的趴在桌子上，回忆自己在雪山不受拘束的点点滴滴。
“娘娘。”沙星轻柔地拍拍苏小云的肩膀，眉头紧锁，正斟酌该如何说时，苏小云直起身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弯着唇角道：“沙星，我去学琴。你记得给我准备好四喜丸子，它真的好好吃。”
苏小云不想看到旁人为她伤心，更何况是沙星这样对她好的人，就算是为了她她再去一次又何妨。
次日，没了宋高洁的路过，苏小云早早来到天韵台，昨日迎接她的侍卫还调侃了一句，“遗妃娘娘今日来的可真早。”
苏小云走进昨日学琴的楼阁，等了半晌顾清竹才来，他今日又换了一套月白衣裳，清雅无双，气度非凡。
苏小云忽然有些嫉妒，为什么他能穿各种颜色的衣裳，而她只能穿白色的。她不想做宋高洁的嫔妃！
“娘娘胳膊还疼吗？”顾清竹目光在她伤处停留一瞬，不自在的移开，拂袖坐在高位上。
苏小云摇摇头，柔声道：“好多了。”
对面的人微微点头，开始昨日未完的教学。
春日易疲惫，连着两刻钟的学习，苏小云头如小鸡啄米一般时而低下，时而抬起，澎湃的知识汹涌的进入她的脑海，然后再马不停蹄的从另一边出来，丝毫没有记住。
顾清竹停下讲解乐谱，定定的看了苏小云半晌。
他冷冷的目光让苏小云莫明打了个寒颤，从困乏中挣脱出来，博得些许清醒。
他朗声朝外道：“白露，将静心香撤了，换醒神香来，放到遗妃娘娘面前。”
白露领命进来，将顾清竹面前的香炉端出去，再端回来放到苏小云的案桌前。
苏小云抬头望顾清竹一眼，又飞快低下，红色的发带在她手指中搅来搅去。
气氛陷入凝滞，唯新换的香炉燃起袅袅香烟，将两人的容颜蒙上一层薄纱。
“对不起。”苏小云开口打破沉默，“你是个好老师，可我不是个好学生。”
顾清竹看向她的眸光微微动了一动，正想告诫她从今起，认真学琴，之前的事情他都可不追究时，又听道她闷声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学琴，我不喜欢它。”
苏小云起身，小碎步来到顾清竹面前蹲下，他垂下眼也能一眼看见她。
如初雪一般洁净无瑕的手伸出来，拉住他的衣摆，轻轻摇一摇，指甲亮晶晶，像他吃过的枇杷，圆润可爱。
“不要教我琴了好不好？你去告诉宋…陛下，说我没有天赋，学不好，让其他三人好好学吧。求你了。”
声音软糯，如同在蜜汁里裹了一圈的梅子，甜而不腻，教人一尝味道就停不下来。
她撒娇应该有用的吧。在雪山上，只要她一撒娇，整座山上的精怪都会答应她的要求，而且她做小狐狸时朝顾清竹撒娇他就可开心了，没道理变成人了后就无效吧。
灿若星子的眼眸一脸期待地看向他，里面璀璨的碎星要溢满出来，埋没被她所望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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