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决定暂时不卖粮食,曲镇的收购价则是一涨再涨。

    附近村落的存粮卖出高价,有妖欢喜有妖愁,有妖激动地整天往镇上跑,也有妖拽紧米粮口袋不松手。

    杏小果蹲在自家田地,瞅着叶片枯黄的麦苗,缺水状况加剧,这一季的作物岌岌可危,饥荒随时可能到来。

    “别担心,我那儿还存了些粮。”老鹤妖慢步走上前。他年纪大了每顿吃不了多少,加之有存粮习惯,就算杏小果先前乱霍霍粮食换取无关紧要的种苗,老鹤妖照样有信心养活他俩。

    成长的道路充满坎坷,老鹤妖看着这孩子一年年长大,如亲子般爱护的同时,亦不忘给予对方成长的磨练。吃了教训记住痛,杏小果更能懂得食物的重要。

    杏小果摘下一片枯叶若有所思,自立春起就不见降雨,雨水节气没有雨水,惊蛰节气只响雷不下雨,春分到清明仅剩干燥烦闷的风,眼瞧着快到谷雨了,再不下雨真要出大事。

    他问:“鹤爷爷,他们说大旱之年亦是大灾之年,容易出大乱子,是不是真的?”

    “这样的年头的确容易出事。”老鹤妖捋了捋胡须,“大旱导致水源紧缺,作物难以生长,饥渴交迫怎可能不出乱象?曲镇如今是买粮,哪怕价格涨得夸张,意味着基本秩序没有崩塌,不至于走到偷粮抢粮的那一步。”

    闻言,杏小果望向无云的天空,喃喃道:“什么时候能下雨啊?”

    谷雨那天是阴天。

    午后,阴云密布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如丝细雨湿润了泥土,井水止住了下降,干涸的大地迎来迟了又迟的春意。

    幼崽们淋着雨欢乐的乱处跑:“下雨啦!下雨啦!”

    爹娘们拿着伞在后面追,时而笑骂一两句:“当心点儿,别摔了。”

    不是幼崽的杏小果同样没有打伞,任由轻柔的雨丝落在身上,斜风细雨中倍感神清气爽,何况他无多余的妖力消耗,组成挡雨的屏障。

    与春雨一同到来的是清九的新消息,出发的日期定了。

    老鹤妖与杏小果相处的日子久,见少年喜上眉梢,心知不单单是下雨的缘故,他问道:“有好事?”

    “有好事,很大很大的好事,”杏小果应道,“但现在不能说。”

    灵气充沛之地适合修炼,五雷村显然不具备优势,偏偏清九选择了这儿。

    平日里清九不提历练相关,杏小果也不多问,双方默契的避开话题。谁都有秘密,他不愿勉强对方开口,等清九到了村子,只说是自家未婚夫君寻来即可,有利于清九和大伙儿相处。

    “小家伙长大了,藏着秘密了。”老鹤妖笑道,没追问是怎样的好事,一如杏小果进山带回的可口食物,他从不曾询问详细地点。

    少年摘回的野果很甜,别的村民却一字未提,果子的来历明摆着不寻常。野果的具体位置不重要,杏小果说是山里的野果,老鹤妖就默认是山里的野果。

    他琢磨着必要时替小家伙遮掩一番,秘密若是藏不住,极易引来祸患。天地大劫导致世间动乱剧增,妖魔或仙神内心恶意无法预料,宁可谨慎些也绝不能轻忽大意。

    细雨朦胧的村庄,每当雷声响起,大家仍不由自主望向五雷山,生怕再有变故。

    直至感受到灵气始终如一的稀少,他们方能松口气,感慨万千:“这次的雷没事,应当是安全的。”

    杏小果没参与讨论,他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这些雷电不仅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灵气不增加并非是雷电寻常,而是它们落入山林离奇消失了。为验证真假,他特意趁着打雷时进了山,亲眼瞧见落在巨坑的雷电眨眼没了踪影,仿佛凭空移去别处。

    他不忍引发慌乱,默默将这些埋在心底,没有告诉别的妖。

    夜晚的妖城狂风骤起,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许久,却不见春雨飘落。

    不同于五雷村土地干裂,灵气富足的妖城年复一年维持着昔日盛景,万妖聚首如火如荼,大街小巷灯笼高悬,夜风融入了食物酒水的香气。

    以妖主名义举办的送行夜宴,衣袍华丽修为高深的大妖们面带笑意,各个家族虚情假意的相互道喜,恭贺对方出行顺利,得偿所愿。

    清九并未赴宴,这些热闹与他无关,没有拜妖主为师的念头,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凑到妖主跟前。

    他无意与敖家人同路,独自一妖轻装出了城,毫不留念的将妖城的喧嚣抛在身后。

    孤单的身影在道路渐行渐远。

    雷鸣震耳,刺眼的闪电划过漆黑夜幕,在天空撕开一道裂口,露出裂口后方的嗜血狰狞。夜风吹动了衣摆,也送来了不加掩饰的凶残杀意。

    “谁派你们来的?”清九环顾四周泰然自若,前方有埋伏且数量颇多,暗杀者的能力不是最顶尖,第一批的探路喽啰仅用于试探他的态度,“罢了,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等不及远离妖城就迫切动手,半路截杀皆在意料之中。躲避永无止境,唯有强悍的实力震慑,干脆利落的除去隐藏在黑夜的杀机,方是最有效的手段。

    “既然来了,就都留在这儿吧。”

    让那些家族知道,有事没事别来招惹他。

    夜色下的打斗持续时间很短,惨叫戛然而止,若不是空气中残余的细微血腥味,一切仿若无事发生。

    清九稍稍抬眸,下雨了。

    雨丝极细极轻如柔软的薄雾,尚未靠近清九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浅金云纹的白袍不染丁点儿尘埃,不见丝毫血迹,腰间系着的玉雕银杏叶一如既往的温润细腻,不曾有半分寒意。

    清九不徐不疾地朝前走,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绵绵春雨为枯竭大地送来了新生,作物窜高一大截,五雷村各家各户喜不自胜。不待村民们安心,曲镇的收粮价竟是涨了五成,价格出乎意料的高,大伙儿愈发忧心忡忡。

    是曲镇急需买粮酿酒,还是曲镇被芸镇的变故吓到?囤粮只为吃饱饭,抑或曲镇得知外界某些新境况,不得不存粮?

    无论哪种原因,心里不踏实的村民们三天两头往村长家跑,生怕错过大消息。

    杏小果没去村长那儿,焦急解决不了当前困境,他关注的是之前换取的种苗能活几株,能否为以后拿出灵气小院的食物作掩护。

    地里的农作物长势分外喜人,巨坑附近的收获同样没令杏小果失望,频频落入雷电的深坑周围冒出大量新植物,兴许是它们早就在这儿,兴许是雷电加速了它们的成长。

    杏小果揣着当天采摘的成果送给老鹤妖,老鹤妖一脸平静的收下难得的新鲜食材,只问了句:“下了雨,山里食物多了?”

    “多了,又多又新鲜,养的那些鸟雀都胖了。”杏小果笑着回答。

    他俩正说着话,冷不丁听到敲门声,院门外站着几道陌生的身影。

    自从曲镇开始收粮,进出村子的妖怪越来越多,此次来的陌生妖也是为了收粮收瓜果蔬菜。这些妖怪目的明确且态度温和:“价格可以再商量,只要食物新鲜有多少买多少。”

    对此老鹤妖没有一口回绝,随意的闲聊小会儿,比如对方从哪儿来,粮食准备卖去哪儿,是用来酿酒或是运往别处。

    收粮的陌生妖淡然一笑半字未答,仅允诺高价,不提其他。而老鹤妖只说再考虑考虑,没有直接同意或拒绝。

    杏小果思来想去,越想越想不明白,他忍不住询问赶路中的清九:“我们村又不富裕,粮食不多,蔬菜肉食也不多,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们这儿买东西?而且是收了一次又一次。”

    从最初的粮食,到眼下所有能吃的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恨不得全部买走。周遭村子的粮食快被他们收光了,山林的野物以及河溪的鱼虾都要抓完了,这些外来妖到底要做什么,怎么瞧怎么反常。

    他拦不住心心念念卖高价的妖,只能尽可能的多存些在灵气小院。

    “外面并没有食物极度短缺,”清九如实说道,“食不果腹易生变,多留些粮食有备无患。”

    灵气正在消散,这方天地正在逐步走向死亡。这阵子他路过不少城镇,看过不少荒芜的土地,荒景并不罕见,大家甚至已习以为常。

    然而,破落的城镇有,突然如此缺粮的并没有。与摧毁芸镇的目的类似,只不过这回出手的家伙稍微聪明点儿,动用的下属也更得力些。

    买卖药材的芸镇断了生意,酿酒的曲镇如今又无止境的囤粮,本就缺衣少食的偏远地域必定谣言四起,心惊胆战的当地妖纷纷外逃,那片区域的生机加速流失。

    背后的谋划者高价大范围的收走粮食,村镇小妖怪们又缺乏在外买粮的手段。

    如杏小果所说,能吃的都卖掉了,大家以后岂不是顿顿啃土,接下来极有可能是这些村镇陷入饥荒,饥荒加重祸患。

    妖主择徒作为一桩妖界盛事,最终却让妖界众生坠入愈发水深火热的境地。针对清九的那些对手想彻底毁了这片区域,毁了他的历练地。

    出行计划新添一项买粮,清九不确定五雷村有什么,按照舆图位置,那边恐怕该缺的都缺,不该缺的也缺。他第一次去五雷村,第一次见杏小果,见面礼不能寒碜。

    从妖城前往五雷村的一路,伴随着蒙蒙春雨,也伴随着雨夜暗藏的浓烈杀机,清九遭遇数次暗杀围攻。

    某天深夜,清九忽闻雷声震天撼地,密密麻麻的雷电似要吞噬大地。隐约间只见一座高山直冲天际,生机盎然的山林遍布奇珍异宝,山顶金碧辉煌的大殿若隐若现。

    他醒来时顿感四周灵气锐减,客栈里的妖一个个萎靡不振。自那以后,沿途的暗杀突兀停歇,原本的行进日期缩短,一路平稳到匪夷所思。

    各家族注意力不约而同的转向别处,意味着那件事远比对付他紧要。

    很快,清九收到父亲的讯息,对方心急火燎的催促:“速往天祈山!”

    “天祈山?”他莫名想起那座真假不知的生机勃勃的高山。

    敖家待清九向来吝啬,着急的原因多半是敖家吃了亏,不得不利用他达成目的。但他凭什么赶往天祈山,凭什么为敖家付出?

    清九不关心天祈山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距离五雷村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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