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方才下马的位置是在祁灿大帐附近,这条路来来回回也走了几次,凭着记忆,摸索回了自己的大帐。大帐里没有下人,就连先前一直在帐外守着的护卫也都不见了踪影,仿佛这大帐的主人真的不会在回来了一般。

    她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脊背,一打眼瞧见了架子上挂着的暗色华服,衣裳的样式和纹路与大晋时兴的样子完全不同,应当是北境的服饰。

    心中正思量着,便听见身后有动静,她回身查看,是壑尧,他道:“君上派属下来接王后赴宴。”

    这个时辰才过来通知赴宴,想来也是祢荼同祁灿说了此事,他才不情愿地派人来寻自己。

    “替王后更衣。”壑尧吩咐身后跟着的下人,随即转身离开大帐。

    下人们得了吩咐,立刻动身伺候沈妧梳妆,沈妧看着那件华服发愣,若是祁灿故意将自己扔在猎区,那这件提前准备好了的华服又是怎么回事?许是他真的只是忘了,并不是故意将自己扔在那荒无人烟之地?

    ……

    在意这些做什么?沈妧扶了扶额,看着铜镜中那张打扮的有些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沈妧随着壑尧一同出现在宴席上时,祁灿早已不知与下面的臣子饮了多少盏酒,只是他面色依旧,若不是坐在他身旁时嗅到了淡淡的酒气,沈妧或许还认为他滴酒未沾。

    “怎么来的这样晚。”祁灿的语气也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

    一来就责问她,沈妧倒想问问,为何要将自己落在猎场,若不是遇见祢荼,她现在都不知缩在哪个角落里发抖。

    “问你自己。”沈妧也不知哪来的本事,许是一直压在心底的怒火有些绷不住了,迫使她将此话说出口。

    祁灿闻言转过头去看她,沈妧垂着脑袋,方才大着胆子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哪还敢抬头看他什么表情。

    “我以为祢荼带着你骑马,应当回来很快的。”

    祁灿的声音不大,又被周围的吵闹声掩盖,沈妧只听见“祢荼”、“很快”什么的。具体说了什么,沈妧也没听清,只轻轻点了点头,敷衍着“嗯”了一声。

    祁灿也不懂她点头做什么,只觉得她那畏手畏脚的模样乖巧可人,他动了动手指,想将沈妧勾到自己的身侧,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捏住酒杯,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压制住了体内的燥热之感。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白日里一同狩猎的几人,还有几个新鲜面孔,几人先前对沈妧的到来置若罔闻,而等她坐到祁灿边上时,才开始装作不经意地投去好奇的目光。

    “听闻,沈王后是晋朝周将军的故人?”

    席上人多,也不知这声音是从哪传出来的,只是这话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让沈妧无法装聋作哑。

    一直以来,北境就像是随时会爆发的洪水猛兽,威胁着大晋边境的安危。

    多年来,两国交战不断,晋朝并不是没有实力与之抗衡,若是全力一搏,或许有个七八分胜算,只是这样一来,大晋与北境只会两败俱伤,到时,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便会趁虚而入,晋朝还需要一个像北境这样实力相当的大国来牵制周边的小国。

    但在两国反复拉扯之间,晋朝的将军们也时常会给北境一个重创,用来提醒他们,不要妄图觊觎晋朝的国土与子民。

    而北境人擒获了晋朝大将,必然也调查出了他的底细,怎会不知周纪则曾经与沈妧的婚约呢?

    这些年来,他们受大晋压迫,如今倒是抓着这件事不放,总想以此事让沈妧难堪。

    沈妧紧紧攥着裙摆,那夜,祁灿也是如此,故意提及此事戳她心窝,这会,他该是满脸得意的看着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吧。

    她沉默了好一会,随即抬起头,不在躲避众人看热闹的目光。堂下的人或是笑着,或是小声嘀咕着什么,想来都是在等着看沈妧如何答复方才的问题。

    想看她的不堪吗?沈妧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她动了动唇,话还未说出口,就觉着那攥着裙摆的手被一股温热包裹着。

    是祁灿,他攥着沈妧的手,是不想让她理会那些人的嘲弄?

    “王后是晋朝的公主,而周纪则是晋朝的将军,除此之外,他们二人毫无瓜葛,如今,她是孤的王后,谁人再敢提及无关的事,莫怪孤不顾及君臣之间的情分。”

    祁灿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没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他从小到大见惯了这样的嘲谑,却从没有人像他方才那般说句维护他的话,就连他那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父王亦是如此。祁灿时常会想,父王如此讨厌自己,也一定很讨厌自己的生母。只是他想不透,父王到底为何会与那中原女子生下他,又任由自己的儿子被旁人欺辱。

    虽是在众人面前维护了她,沈妧也并未觉得祁灿是在帮她说话,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想旁人对自己的夫人妄言妄语。

    这些,她都明白。

    周遭议论嬉笑的声音也随着祁灿的话戛然而止。都说君上厌恶新王后,新婚之夜根本未踏足王后的大帐,只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被这女人迷了心智?

    祁灿朝身后的侍从拨了拨手指,示意她替自己斟满酒杯。

    这会儿几个会看眼色的人已经举起杯盏,殷勤的起身朝着沈妧赔不是,解释自己从未有对沈妧,对祁灿不敬的想法,然而,有没有这想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沈妧自是不会与这群无耻之徒计较,只要不在她面前提及周纪则,提及侮辱大晋的话,她便可沉心静气,扮演好北境王后的角色。

    宴席也并未因为这个插曲而终止,只沉寂了片刻,就又恢复了方才的喧闹。反倒是祁灿像是藏了心事一般,即便没人过来敬酒,他也独饮了数杯。

    沈妧就在一旁看着,她心底隐隐有些担忧,瞧他这半醉不醉的样子,恐怕到了夜里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掠夺自己,若如此倒不如直接将人灌醉,晕死那种最好。

    沈妧遣散了身后的侍从,换成她亲自把守着酒壶,见着祁灿的杯盏空了,便立刻殷勤的填满。天冷的时候,北境人喜欢饮些烈酒暖暖身子,什么人也禁不住这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下肚。

    真不能再喝了。

    祁灿垂眸看着自己那从未空过的酒盏,思量片刻,还是抬手将沈妧当成宝贝护在怀里的酒壶夺了回来。

    今日大概是冬日里最后的宴席,喧闹声一直持续到亥时,等沈妧与祁灿一同出来时,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这会儿天上也不合时宜的飘起了雪花,遥想上一次漫步在雪夜里,还是周纪则陪着她的。

    回去的路上,只有他们二人,沈妧倒腾着小步紧跟在祁灿身后,生怕他又将自己落在这陌生的地方。

    却不知祁灿是否在故意等着他,或是吃醉了酒,脚步不稳,行了一段路后,反倒是祁灿落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离得并不远,祁灿时不时能听见沈妧发髻上那只步摇碰撞出的清脆声。他盯着那步摇看了好一会,好似这几日见她戴的都是这一支金步摇。当个宝贝似的,日日戴着,难不成她只有这一支?还是这步摇的样式有多稀奇。

    祁灿这么想着,伸手抽出女人发髻上插着的步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式,至少,祁灿不觉得有多好看。

    步摇被抽出时勾着沈妧的发丝,她吃痛,立刻反应过来。“还给我!”

    沈妧踮着脚尖伸手去抢,她神色慌张,只是在夜色里看的不是那么真切。她很少这样大声说话,紧张兮兮的样子反倒是激起了祁灿的好奇心,他将握着步摇的手背在身后。“想要?”

    方才有些着急,她整个人都要贴在祁灿的身子上了,沈妧自己也察觉出不妥,她重新将双手拘在身前,后退两步,软下声音道:“女子的东西,你拿着也没什么用。”

    “这步摇配不上你,明日孤叫人多挑几支好看的送到你帐里去。”祁灿这会儿说的倒是真心话。这步摇的样式是早些年时兴的,放到现在看,着实太过单调。

    “我只要这支。”沈妧不肯作罢,她也不管祁灿是否会因此不悦,只绕到祁灿身后,想将自己那支步摇拿回来。

    漂亮的步摇有什么用?不是他送的,沈妧都不喜欢。想着当年周纪则将步摇递到自己手上时还说,要她成婚时戴着这支步摇呢。如今虽已是黄粱一梦,她却也舍不得丢,总想着,让周纪则以这种方式继续陪着自己。

    一支破步摇而已,何以让沈妧如此紧张?祁灿也心生怀疑,他将步摇塞进自己的衣襟中,她越是想要,祁灿就越是要逆着她来。

    “这步摇,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祁灿的语气冷冽下来,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戏谑,一如豺狼盯上猎物的眼神一般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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