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游露正在缠绵不清的梦中,凝神望去,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情郎竟依稀有几分苍溟的模样。

    从来好梦难久,天才方亮,宋贵妃那边便差人来寻她,“莹嫔娘娘,贵妃请您过去问话。”

    “问什么话?”折腾了大半夜,朝游露困倦的眼皮几乎睁不开,费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压下去了刚涌上来的一个呵欠。

    “奴婢不知,好像是赵贵人说您偷了她的碳。”

    朝游露去到宋贵妃的凤仪宫内,见大家都穿得珠光宝气,毛领环身,娇美的容颜与艳艳火光交相呼应,看起来十分明媚可爱。

    唯她一人衣衫单薄,顿时有了某种周遭寒霜刀剑相逼的意境。

    赵贵人正抽抽涕涕的叙述着她的遭遇,“昨天莹嫔姐姐来之前……屋中还有好多碳,怎料今早起来一看,竟去了十分之六七,贵妃娘娘实在要为我做主啊!”

    身为护国大将军之女的宋贵妃斜斜地靠在铺满白狐皮草的太师椅上,玩弄着掐金护甲,漫不经心地问:“莹嫔不过是例行公事过来看望你,如何你就一口咬定是她偷了你的碳?”

    “因为昨晚我亲见了莹嫔出现,”赵贵人指天画地地发誓,“在我半梦半醒之际,不仅看见了莹嫔的身影,甚至还听见了她说的话——乍一看是像焰,仔细看尽是碳。”

    难为赵贵人能够重新排列组合出一条与原文迥异的辞句出来,朝游露不由嘴角微扯,“赵贵人的国文学得真好,耳力也不错。”

    “赵贵人说见着了莹嫔,那么莹嫔可确有去过?”

    宋贵妃发了话,朝游露正欲回答“去确实是去了,但未必就是偷碳,毕竟碳的大多分量都来源于妖。”

    她正在考虑着恰当的说辞之际,皇帝传下口谕来,要在各宫中找一个人——“容貌秀丽,体型纤薄,望之如天人下凡。凡各宫内有近似之人,须积极推举,不得隐瞒伪报。”

    一时流言纷纷,宋贵妃处众人交头接耳。

    刹那间大家忘了正事,都说起陛下在深夜临睡前,撞见了一位在月黑风高、唯有星子微光之夜翩翩起舞的女子。她身轻如燕,在鳞次栉比的宫殿穿梭自如,仿佛凌云驾雾衣袂飘飘的真命天女。

    南惊虞正看得如痴如醉,没想到一个眨眼的功夫,仙子倏忽就没了丽影。

    在剑中分出的神识听到南惊虞这般大张旗鼓地寻人,玄微苍溟眉心攒起。

    这位皇帝陛下南惊虞虽然血统繁杂微末——毕竟也算是与龙神有着沾亲带故的渊源。只要南惊虞自己不作妖,任他有多少后宫佳丽,雨露恩施得如何广泛,玄微苍溟也没有寻他晦气的心思。

    而今南惊虞坐拥六宫还不够,居然妄图同时怀抱天上人?

    “他在寻你,你可会与他相认?”

    “不,他并不知晓是我,否则也不会到处传旨了。”

    朝游露心中暗自庆幸,幸好陛下没有看见她突然跌倒的惨状。

    总不好说自己降妖除魔的时候反被妖降了。

    一阵激烈的讨论之后,各人怀揣着自己的心事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家都在心中计较着如何能够成功冒名顶替这个稀缺名额,又暗自佩服那个为博陛下眼球而不惜剑走偏锋的贱人。

    只有宋贵妃本人还记得自己的宫斗使命,“莹嫔,你还未回答本宫的问题呢?”

    事已至此,朝游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确实是去了,但只是散步,碳什么的我都不知道。”

    “可有其他的证人?”宋贵妃貌似还想给她一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并没有,”说出这三个字的朝游露几乎已经等同于自行认罪了,就算不曾偷碳,至少是缺乏了不在场证明,“那时臣妾宫里的人都已入睡了,臣妾独自一人出门散步。”

    罢了,今天左右宋贵妃要为难她,她又何必牵连身边无辜的人?

    大家要斗便来斗一斗吧。

    “莹嫔,虽然在你的房间中没有留下搬运炭火的痕迹,但据你的宫中人所言,每到夜晚,你屋中都红光洋洋暖气非常。这不是炭火又是什么?亏得莹妃你费心了,每日都把炭灰打点妥帖,也无人知其藏处。”

    宋贵妃要怎么样才能明白她用的是取暖术?

    “我既不怕冷,又何苦去偷别人的炭火?”早上被传唤得那样急,都忘了带皮草。在这皮毛簇拥的世界中,朝游露那一身单薄的打扮确实确实显得与众不同。

    “这就是那日皇帝在选秀之时尤其看重的那位莹嫔?”宋贵妃捏着嗓子发难了,眼神居高临下地对着朝游露,“分明犯了事,却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似本宫冤枉了你一般。”

    那日?选秀?尤其?

    朝游露迷茫,哪一日?

    她猛的想了起来,那一日她给皇帝下的瞌睡诀,力道掌握得不大好,让皇帝睡得稍微有些深,稍微有些久。

    “贵妃娘娘,臣妾不敢。”思索了半天,朝游露终于做出了一个神情惶恐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小惩大诫,给我打。”宋贵妃是行动派,懒得同朝游露品谈人生,直接快进到了最后一步。

    贵妃话音才落,一块准备已久的笞板立刻就被宫女抬到了眼前。

    宫女正要下手的时候,朝游露突然喊出声:“慢着!”

    “贵妃娘娘对你赏罚分明,你还有什么疑惑之处?”

    “贵妃娘娘,打人不打脸,虽然臣妾这张脸并非天资绝色,但是一旦身上带了伤,难免在人群中也变得别样引人注目起来了……”

    朝游露娓娓道来,倒像是给宋贵妃出主意似的。

    “……引别人注目倒是没有什么,左右都不过是妃子和宫女太监罢了。但若是要引起皇上关注,恐怕并非贵妃娘娘的本愿吧。”

    她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极大地激怒了贵妃。

    “好,本宫就遂了你所愿!”

    得了贵妃命令的小宫女一板子下去,脸色突然微不可察的变了变。

    震动从莹嫔的身上通过木板传到她手上,竟是震得她险些抓不住,让笞板飞出手去。

    关键时刻关键场合,让领导看到自己的工作能力才能确保升迁的顺利进行。今天这板子一定要好好地舞起来,务必不能落地,如此才能不负贵妃娘娘的期许。

    于是宫女一咬牙,运起了十二分力气,狠狠的向朝游露拍去。

    朝游露看了看那木板落下的痕迹。

    再看看洋洋自得的贵妃,她的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准备第二板子也让贵妃也吃点苦头。

    真气在朝游露的身上形成一个无形的保护罩,角度却与之前略有不同。

    总归大家同为皇帝妃嫔,姐妹之间需要有难同当啊。

    那木板接触到朝游露身体的那一瞬间,陡然“喀喇——”一声断成两截。

    两节木板都飞了起来。

    只听宋贵妃“哎哟”一声尖叫,其中一块竟不偏不依的砸到了她的额头上。

    “你好大的胆子!”宋贵妃一手捂住额头,怒发冲冠的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指着朝游露,“竟然敢伤我!”

    身边的下人登时一片大乱,一迭声叫着:“快传太医!”“娘娘受伤了!”“娘娘没事吧?”

    朝游露平心静气地道:“贵妃娘娘也看到了,臣妾在这里诚心受罚,一步也未曾挪动,离娘娘如此之远,怎么会是臣妾的错呢?”

    贵妃气结:“你还敢狡辩,如果那板子不是打的你,怎会突然断裂砸到本宫的头上?”

    朝游露正色道:“娘娘说笑了,众嫔妃见证,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既然连笞板都断了,也足以见臣妾承受的力道有多大。板子自己不长眼,臣妾也对它无计可施。归根结底,还是娘娘自己赏下来的板子伤到了娘娘啊。”

    如此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语,从任何嫔妃口中说出来都会显得尖酸刻薄,然而朝游露不徐不疾,却显得温柔和顺,十分真诚。

    宋贵妃打也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她,顿时眼睛含着两包热泪,和额头上的血一起流了下来,“你……你真是气死本宫了,本宫一定要皇上和皇后替本宫做主。”

    “这是自然了,”朝游露温婉一笑,“臣妾本来是个不常见天颜的人,对娘娘您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隐患。要是皇上当真来为您做主,无意之中发现了我这样一个被他遗忘如此之久的妃嫔,陌生人不是陌生人,熟人不是熟人,不知要勾起皇上多少的兴趣呢。”

    “咦?”众位妃子齐齐吃了一惊。

    她竟然把话说的这样的明白,哪里像是宋贵妃的敌人,简直就是贵妃的幕僚。后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嫔妃,唯恐不能自毁前程吗?

    “皇后娘娘到!”宋贵妃正在抽泣着,张皇后已闻得发生混乱,施施然地携着一个面生少女来母仪后宫了。

    那少女年方十六七岁,怯怯生生地站在端庄大气的张皇后身边,更显得柔若无骨我见尤怜。

    “贵妃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张皇后蛾眉微蹙,自从宋贵妃入宫以后,后宫的众位嫔妃都被她借着种种借口进行了一番修整。

    从来都是其他嫔妃梨花带雨来告贵妃的状,还从未有贵妃自己气得咽喉哽哽的时候。

    “娘娘,我……”宋贵妃小嘴一撇,正准备倾诉冤屈,忽的想起了朝游露所说的一番话,细想起来颇有道理,绝不能教朝游露有出人头地之日,于是瞬间破涕为笑。

    “今日莹嫔妹妹来我宫里陪伴,聊了不少知心体己话,我静坐思己过,觉得自己之前有很多疏漏之处,不由得悔恨交加,悲从中来。”

    “哦?”张皇后惊讶,莹嫔竟有这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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